灰蒙蒙的夜色压覆着陇东镇的穹顶,狂风似野狼般嘶吼个不停。醉驼泉像个佝偻着的老汉拄着旗杆。
酒旗裂帛声撕开道道伤痕,残片在风中翻卷好似垂死燕雀,黄沙裹挟着朔风,刺入口鼻和衣襟缝隙,呼吸间尽是呛人的尘腥。
空地上,空着的驴车随便摆着,车辙深陷冰泥,毛驴在棚里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偶有嘶鸣,转眼便被风刃绞碎。
醉驼泉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挂着,门窗紧闭,只有几缕昏黄的灯光从缝隙中透出,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屋内隐隐传来人们的低语声和偶尔的杯盘碰撞声,却又听不真切。
鸭蛋儿蜷身于枯槐之后,静候着党项商队的驴车。
掌心攥着阿月打孙疤脸那换来的羊肉,那孙疤脸本想压低秤杆却被阿月轻松识破了伎俩,反多拿了半斤。
这是横山来的羊肉,比平日见的要肥美几分,引得他在风沙中也时不时啮咬一口。
几口羊肉下肚,沙粒硌得他牙根发酸,忽闻几声铜铃轻响,他便再也顾不得这些,那是商队要来醉驼泉卸货了。
他盯着那枚新得的琉璃珠,油灯下泛着血丝般的纹路,指尖抠着树皮上的暗记,三道横纹叠着半枚月牙,那是\"今夜有货\"的暗号。
远处驼铃渐近,赶车的汉子呼哧呼哧训着倔驴,浓厚的党项口音时不时因为吃了一口沙土啐一口或者咒骂一句。
第一辆驴车碾过冰碴时,赶车汉子脖颈的红斑在火把下泛着油光。鸭蛋儿眯眼看向那人靴底,却被青石板溅起的泥浆遮住了铁钉轮廓。
待第二辆驴车停稳,卸货的伙计掀开毡帘,鸭蛋儿才从侧面看了个真切。那赶车汉子靴底赫然嵌着六枚朱砂钉,血色在雪地里暗得像凝血。
\"西市新来的党项商队,靴钉都嵌着活祭的咒符。\"
先前,阿月用簪尖蘸酒在案上画过类似的纹路,\"转运司的货,十有八九沾着蕃鬼的腥气,你可要离得远些,省得沾染到索命的东西。\"
鸭蛋儿晓得这话的意思是那群人危险,自己得多留神,现在攥紧袖中珠子,掌心汗渍浸到琉璃也沁出了丝丝寒意。
驴车卸货的声响渐杂,忽有伙计压低嗓音道:\"转运使催得紧,这批'香药'须赶在五更前入官库。\"
另一人嗤笑回应:\"官库?那不就是党项人开的销赃窖?前日刘县令还收了他们三匣珍珠...\"
话音未落,鸭蛋儿已瞥见那伙计靴钉竟也有朱砂渗出暗红——那缓缓渗出的暗红,如血蚯蚓般钻入石砖缝隙。
十指冻得发颤,指尖关节咯咯作响,鸭蛋儿咬着牙将琉璃珠碾作青烟般的碎屑,尽数撒入泔水桶中。
腐菜汁混着异香泛起涟漪,少顷,幽蓝火苗倏地窜起,泔水表面浮油登时化作一片跳动的金鳞,火光映得少年半边脸颊忽明忽暗。
未及抽身,檐角瓦片忽如寒鸦惊飞。一道黑影自墙头俯冲而下,刀锋破空声似腊月寒风刮过枯枝。
鸭蛋儿就地一滚没入柴堆,只觉刀风擦着耳畔掠过,木桶裂开处迸出腐泔水、
\"小杂碎!\"沙哑嗓音裹着党项腔调,震得残墙积尘簌簌而落。
刀锋劈裂木桶的脆响震得耳膜生疼,腐泔水裹着木桶碎屑泼溅开来,火星子迸溅上草垛,转瞬燎成一片。
鸭蛋儿蜷在柴堆暗影里,眼见火舌舔向党项人的袍角,那人挥刀斩火,却不防有个少年将草灰挟着磷光扑面扔来。
\"这磷粉遇火便会生出毒烟,你拿一包防身!\"阿月赠他的磷粉登时化作青烟,呛得密探喉头痉挛,弯刀脱手坠地。
鸭蛋儿趁机跃起,袖中铜钉骤雨般射向对方眉心。
少年趁机跃起,袖中铜钉如暴雨梨花骤射眉心。党项武者却狞笑侧身,马靴在地砖刻纹上用力一旋。
朱砂靴钉刮过青砖,嗤嗤火星迸溅得如同蟒蛇吐信,地砖轰然掀起,柴堆在火中猛然塌陷,少年被气浪裹着掀向半空。
\"小耗子啃错粮仓的滋味如何?\"武者扯住鸭蛋儿脚踝,朱砂靴钉摩擦石砖的嗤声令人耳裂。
脚踝上的剧痛如烙铁钻心,这壮汉竟似要生生捏碎鸭蛋儿的骨节。
挣扎中却见旗杆在摇摇晃晃几欲倾倒,少年急中生智,将余钉全数射向风中摇晃的旗杆。
半截旗杆坠落的轨迹带起一阵腥风,腐泔水泼溅成暗绿色的帘幕,月光穿过水雾,映得火流星倾泻一地。
鸭蛋儿蜷身翻滚,腕骨翻转,又捡回几颗散落在地的铜钉,忽觉脑后刀风裹挟着焦糊味。
方才半截旗杆坠落时火星溅入鬓角,几缕发丝已蜷曲焦黑。
\"铛!\"
弯刀劈在砖墙裂口处,火星迸如流萤,少年堪堪侧身避过,刀锋将衣襟割裂却未伤及皮肉,原来是腰间系着的半截羊脂替他挡了一刀。
党项人靴底朱砂钉纹在尘土中格外醒目,钉尖勾住砖隙,竟如蜈蚣爪般抠住残垣登上高处,既避了毒烟,又好观察鸭蛋儿踪迹。
鸭蛋儿瞥见对方喉管处血沫混着磷粉,在火光中泛起诡异的紫晕,显然受伤不轻。
那人咬牙将旗杆残段横抡,烈风随之向四周扩散开来,烟雾竟一时散去大半,鸭蛋儿再无藏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