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裹着焦粮的苦香灌进鼻腔,吴逵的铁枪尖戳进燃烧的梁柱,火星子顺着甲胄缝隙钻进衣领,在结痂的手腕上烫出细密的疤痕,去烫不掉他心跳的轰鸣。
他抬头望向西北方,那里铁鹞子的马蹄声像闷雷滚过干涸的河床,每一声都碾得堡寨的青石板发颤。
粮仓的火舌已舔舐到箭楼,断裂的木梁 “咔嚓” 砸在兵器库顶,惊起的火星混着扬起的沙砾,在月光下恍若一张破碎的金箔,又蕴着勃勃生机。
“弟兄们!” 吴逵突然转身,铁枪重重砸在半焦的 “横山军” 匾额上,木屑混着火星溅在汉卒张老三的脸上。
“还记得三年前那场白毛风吗?咱们汉卒弟兄在东塬守粮,番兵兄弟在西坡放哨,党项人的铁鹞子踏碎了三辆粮车,是扎西带着五个番兵冒死抢回了最后两袋青稞!”
吴逵的声音有力,目光扫过人群中那个鼻梁有道刀疤的老番兵,“老阿爸,你儿子那日被铁鹞子的狼牙棒打断三根肋骨,现在坟头的沙枣树苗,是不是该碗口粗了?”
老番兵喉头滚动,手按在胸前的骨符上,浑浊的眼睛不觉已泛起一汪水光。有汉卒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那是华二虎用自己的军功牌换的,此刻葫芦上的 “忠” 字已被火熏得模糊。
“王文谅那王八犊子跑了!” 吴逵的铁枪尖划过一名番兵百夫长扎西胸前的牦牛骨符,“他揣着西夏狼纹,把咱们的军粮换成了霉麦,把汉卒的军功刻在番兵的骨符上,可西夏人会认他这条狗吗?”
他忽然指向渐渐逼近的狼首旗,“看见那些铁蹄了吗?他们踏碎番兵的毡房时,会管你脖子上挂的是汉卒的腰牌还是番人的骨符?”
番兵扎西的手指在骨符上摩挲了三圈,突然一把扯下狼首纹甲片,甩进燃烧的粮堆。火舌 “嗤” 地蹿起半尺高,将他古铜色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骨符坠地的 “当啷” 声里,他用生硬的汉语吼道:“去年冬天,汉卒兄弟把最后一口热粥让给咱们的孩子!现在他们的坟头,还堆着咱们番兵捡的马粪当肥!”
他身后的番兵们跟着解下骨符,有人将短刀磕在汉卒的陌刀上,刀刃相撞的清响里,混着某个汉卒压抑的呜咽 ,他的儿子上个月刚被王文谅抽断了三根肋骨。
吴逵忽然笑了,笑声混着浓烟呛得人眼眶发酸,“对!咱们喝过同一口井的水,分过同一袋发霉的青稞,埋过同袍的尸骨!现在他娘的西夏人来了,要烧咱们的房,抢咱们的粮,让咱们的女人孩子跪在沙地里喝马尿 ——”
他猛地扯开衣襟,胸口 “横山” 二字的刺青在火光中泛着暗红,“华二虎临死前,血滴在这堡寨里,堡寨在,咱们的根就在!在咱们的骨头里,在横山的沙子里!”
穆若儿的月白道袍已被烟尘染成灰蓝,她之前只是为华二虎执言一二,竟也被关了禁闭,如今方得脱出。
她突然挤到前排,“我阿娘是党项人,阿爹是汉卒,他们合葬的坟在堡外沙坡上!现在党项的铁蹄要踏平坟头,你们是要让父母的骨头在沙地里滚,还是跟他们拼了?”
一些番兵突然跪下,对着她的方向磕头 ,他们曾被穆若儿救过命。
“跟他们拼了!” 李老四举起半块烙饼,“华二哥前天还说,等打完这仗,要带咱们去他老家看黄河!现在他的血还没干,咱们能让党项人踩着他的尸体进门?”
他转向扎西,扔过去半捆弓箭,“番兵兄弟,神臂弓的弦松了咱帮你们紧,咱的陌刀卷了刃你们帮着磨,咱都是横山的种!”
扎西接住弓箭时,猛地转身,对着身后的番兵们用党项语喊了句号子,二十个番兵同时抽出短刀,刀刃在火光中划出银弧,整齐地剁在地上。
吴逵的铁枪尖挑起半面被火烤卷的军旗,残破的 “汉” 字旗角扫过人群:“今日之后,这横山再无汉番之别!咱们是横山的刀,是埋在沙地里的根!党项人想踏平这里,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跨过去 ——”
他忽然指向正在搬火油桶的穆若儿,“看见穆姑娘了吗?她一个医官,都敢用银针刺穿十多个党项人的喉咙,咱们带把的汉子,能缩在女人后面?”
“不能!” 回应的怒吼震得断壁残垣簌簌落土,汉卒们握紧了陌刀,番兵们拉开了神臂弓,就连几个缠着血布的伤兵也拄着断枪站了起来。
吴逵看见扎西带着番兵们趴在壕沟里,弓弦在火光中绷成满月;李老四领着汉卒们扛着滚烫的房梁,正在东巷口搭起木障。
榫卯相撞的 “咔嗒” 声里,混着某个少年兵小声的抽泣 ,他刚才还在为华二虎的死抹泪,此刻却咬着牙往箭袋里塞削尖的房梁木。
当第一波标枪划破夜空时,吴逵的铁枪正砸在辕门的 “汉番同守” 匾额上。
“轰” 的一声,匾额倒塌的巨响里,他的怒吼像一把烧红的刀,劈进每一个人的脊梁。
“铁鹞子要咱们的命,咱们就剜他们的心!汉卒的刀砍马腿,番兵的箭射狼首,没力气的用火油炸马眼 , 今日之后,让西夏人记住,横山上的每块石头,都是他们的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