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朝鲜半岛,积雪开始消融,山涧里传来潺潺水声。李云龙拄着拐杖站在野战医院的小院里,眯眼望着远处泛青的山峦。右腿的伤已经好了七八分,但军医坚持要他再休养半个月。他活动了下还有些僵硬的膝盖,感觉骨头缝里像塞了把碎玻璃,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
\"师长,您又偷跑出来了!\"小护士追到院子里,手里拿着药瓶和绷带,\"伤口沾了血水会感染的!\"
李云龙装作没听见,继续盯着远处的山路。自从能下床活动,他每天都要在这里站一会儿,看着一队队新兵开往前线,又一批批伤员被抬回来。今天有些不同,山路上多了许多朝鲜老乡,扶老携幼地往北迁移。
\"要变天了...\"李云龙喃喃自语。
小护士刚要再劝,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通讯兵飞身下马,差点被泥泞的路面滑倒:\"报告师长!总部急电!\"
李云龙接过电报,上面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来,显然是在匆忙中写就:
「美军发动\"惊雷行动\",集中三个师兵力突破我军中部防线。命你部立即归建,接应第9兵团转移。——韩山」
\"备马!\"李云龙把电报揉成一团塞进口袋,\"立刻出发!\"
\"可您的腿...\"小护士急得直跺脚。
\"死不了!\"李云龙已经大步走向马厩,虽然每一步都疼得他太阳穴直跳。
半小时后,李云龙带着临时拼凑的警卫班出发了。五匹战马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前行,融雪后的路面像被犁过一样松软,马蹄不时陷进泥里。李云龙的右腿悬在马镫外,不敢用力,只能靠左腿保持平衡。
\"师长,前面就是岔路口。\"警卫班长指着远处的山脊,\"往左是去前线,往右是回总部。\"
李云龙举起望远镜。左边的山路已经被炮火炸得坑坑洼洼,几辆被击毁的卡车冒着黑烟;右边的路相对平静,但挤满了逃难的朝鲜百姓。
\"去前线。\"他毫不犹豫地说,\"第9兵团还在后面。\"
队伍刚拐上左边的山路,空中就传来引擎的轰鸣声。四架美军\"海盗\"攻击机从云层中钻出,对着难民队伍俯冲而下。
\"隐蔽!\"
但已经晚了。机枪子弹像雨点般扫过路面,溅起一串串泥浆。一个抱着孩子的朝鲜妇女被当场打穿胸膛,孩子摔在泥地里,哇哇大哭。李云龙拔出手枪对着飞机徒劳地射击,直到它们呼啸着远去。
\"畜生!\"他啐了一口,下马查看伤亡情况。
难民中有五人死亡,十二人受伤。警卫班的战士忙着用急救包帮伤员止血,李云龙则抱起了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脸上沾满泥巴和泪水,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破旧的布娃娃。
\"阿妈妮...阿妈妮...\"孩子用朝鲜语哭喊着。
李云龙笨拙地拍着她的背,突然想起那个叫哲秀的朝鲜男孩和他的布老虎。战争夺走了多少孩子的父命,又让多少父母失去了孩子?他把小女孩交给一个年长的朝鲜妇女,又从马鞍上解下一袋干粮:\"带着孩子往北走,去志愿军后勤部找老周。\"
继续前进的路上,炮声越来越清晰。远处的山脊线上不时腾起爆炸的火光,黑烟像一条条恶龙盘旋在天空中。李云龙催马加速,右腿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但他顾不上这些了。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赶到了第9兵团最后的阻击阵地。这是一处狭长的山谷,两侧山坡上挖满了战壕和防炮洞。谷底横七竖八地堆放着被击毁的坦克和卡车残骸,有美军的,也有志愿军的。
\"李师长!\"一个满脸烟灰的参谋从战壕里跳出来,惊喜地喊道,\"您可算来了!\"
李云龙认出了这是第9兵团司令部的刘参谋:\"老周呢?部队情况怎么样?\"
\"周司令负伤了,在后方包扎所。\"刘参谋指了指山谷深处,\"我们被美军第1装甲师咬住了,已经断后三天...伤亡过半...\"
李云龙环顾四周。阵地上最多还剩一个营的兵力,而且多半带伤。弹药箱堆在战壕里所剩无几,机枪枪管都打红了,用雪降温。
\"美军在哪?\"
\"谷口一公里处。\"刘参谋递过望远镜,\"正在集结兵力,看样子准备夜袭。\"
李云龙通过望远镜看到,谷口外的平地上停着三十多辆美军坦克,后面是黑压压的步兵。工兵正在清除雷场,为总攻做准备。
\"还有多少反坦克武器?\"
\"十二发火箭弹,二十颗'铁西瓜'。\"刘参谋苦笑道,\"就这点家当了。\"
李云龙沉思片刻,突然指向两侧山坡:\"那里,还有那里,埋了多少地雷?\"
\"左侧山坡是雷区,右侧留了条小路,是准备撤退用的。\"
\"把雷区的雷全起出来,埋到小路上去。\"李云龙命令道,\"然后所有人撤到左侧山坡。\"
刘参谋瞪大了眼睛:\"那不是把退路封死了吗?\"
\"就是要封死退路。\"李云龙咧嘴一笑,缺了门牙的豁口在暮色中格外显眼,\"置之死地而后生。\"
夜幕降临后,计划开始执行。工兵们悄悄取出左侧雷区的地雷,重新埋设在右侧小路上。所有伤员和重武器被转移到左侧山坡的隐蔽阵地,只留少数人在谷底佯装主力。
李云龙亲自检查了每个伏击点。战士们趴在冰冷的泥水里,枪口对准谷底,手榴弹和\"铁西瓜\"整齐地摆在身前。没有人抱怨,尽管他们已经三天没吃过热食,身上的棉衣被雪水浸透,结了一层薄冰。
\"记住,放坦克过去,专打步兵。\"李云龙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巡视阵地,\"等他们前后脱节,再收拾铁王八。\"
半夜时分,美军果然发动了进攻。打头阵的是十二辆\"潘兴\"重型坦克,后面跟着两个连的步兵。坦克炮塔缓缓转动,机枪不时向可疑处扫射。但他们显然没料到志愿军会让开大路,坦克纵队毫无阻碍地通过了谷底。
\"沉住气...\"李云龙趴在最前沿的散兵坑里,低声命令,\"等步兵进来...\"
当美军步兵完全进入伏击圈时,李云龙打响了第一枪。一发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两侧山坡顿时喷吐出无数火舌。机枪子弹像镰刀般收割着暴露在开阔地上的美军士兵,手榴弹在人群中炸开一团团血雾。
\"Fire in the hole!(有埋伏)\"美军军官大喊着组织反击,但为时已晚。坦克已经冲到了山谷另一端,与步兵完全脱节。
\"爆破组,上!\"李云龙一声令下,十二名背着\"铁西瓜\"的战士跃出战壕,向被困的美军坦克扑去。
白刃战在谷底展开。刺刀捅进防寒服的闷响、工兵铲劈开钢盔的脆响、垂死的惨叫声混成一片。李云龙的大刀砍进一名美军军官的肩膀,刀刃卡在锁骨里拔不出来。他干脆松开刀柄,捡起地上的工兵铲拍向另一个美军的脸。那个大胡子士兵鼻子被打扁,捂着脸跪倒在地。
爆破组的战士也取得了战果。六辆\"潘兴\"坦克被\"铁西瓜\"炸断了履带,像瘸腿的巨兽般瘫在原地。剩下的坦克试图掉头支援步兵,却被预先埋设的地雷炸得人仰马翻。
战斗持续到黎明时分。美军丢下八辆坦克和一百多具尸体仓皇撤退,志愿军方面牺牲二十七人,重伤三十五人。虽然代价惨重,但第9兵团主力得以安全转移。
\"统计伤亡。\"李云龙喘着粗气,发现自己的呼气在胸前结了一层冰壳。
\"牺牲二十七,重伤三十五。\"刘参谋声音低沉,\"主要是冻伤...我们的药品...\"
李云龙望向包扎所。那里躺着近百名伤员,很多人因为冻伤需要截肢。军医老周已经连续工作二十小时,手术刀都握不稳了。
\"师长!\"通讯兵拖着伤腿爬来,\"截获美军电报,他们调来了火焰喷射器部队!\"
李云龙心头一紧。火焰喷射器在严寒中效果会大打折扣,但如果用来对付他们的地下工事...
正思索间,天空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不是往常的战斗机,而是庞大的运输机群。数十个黑点从机舱中抛出,缓缓降落。
\"空投补给!\"战士们欢呼起来。
但李云龙立即察觉不对:\"散开!可能是燃烧弹!\"
果然,那些\"补给包\"在半空中突然爆开,化作漫天火雨。凝固汽油弹将整个阵地变成火海,积雪瞬间汽化,露出焦黑的土地。
\"进防炮洞!快!\"
李云龙拖着两名伤员跳进最近的掩体。火焰在外面咆哮,消耗着宝贵的氧气。防炮洞里越来越闷热,有人开始呕吐。
\"用尿打湿布条,捂住口鼻!\"李云龙撕下内衣,递给身边的战士。
当他们终于撑到空袭结束爬出掩体时,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大半个阵地被烧成焦土,几十名战士成了人形火炬,即使跳进雪堆也无法扑灭身上的火焰。
\"救...救我...\"一个火人踉跄着走了几步,轰然倒地。
李云龙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些战士没有死在敌人的枪口下,却被活活烧死在异国的冰天雪地中。
傍晚时分,李云龙站在新挖的坟茔前。没有棺木,只有白布包裹的尸体整齐排列。战士们用刺刀在木牌上刻下战友的名字,插在雪地上像一片小小的森林。
\"厚葬。\"李云龙声音嘶哑,\"用缴获的美军毛毯裹好。\"
刘参谋不知何时来到身旁,放下几支缴获的美军香烟:\"总部命令我们撤往二线阵地。美军第三师从南面包抄过来了。\"
李云龙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山谷。那里埋葬着数百名战士,有他的部下,也有美军士兵。严寒中,连血腥味都被冻结了,只有呼啸的风声在诉说着这场战斗的残酷。
\"走之前,把能带走的伤员都带上。\"李云龙最后看了一眼坟茔,\"不能留下一个兄弟。\"
刘参谋点点头,转身去安排撤退事宜。李云龙独自站在暮色中,从怀里掏出那枚\"特等功\"勋章,轻轻放在一个新坟前。坟前的木牌上写着\"林小虎\"三个字,这是他特意让人从野战医院带来的——年轻的通讯兵生前没能获得的荣誉,现在可以永远陪伴他了。
\"出发。\"李云龙整了整残缺的棉帽,率先踏入风雪之中。在他身后,长长的队伍沉默地行进着,像一条伤痕累累却永不屈服的长龙,蜿蜒在朝鲜的雪原上。更远处,美军的照明弹一颗接一颗升起,将雪地照得如同白昼。那不是庆祝的焰火,而是下一场杀戮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