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马上,二名黑衣汉子面露风尘之色,半伏脊背,腰间悬挂着钢刀,随着马蹄轻晃起伏。
经过车队三丈远时,他们突然放慢脚步,黑马甩着尾巴打了个响鼻。
一名黑衣汉子抬头望向镖旗,目光在“龙湖镖局”四个大字上顿了顿,嘴角极轻地扯了下。
一时之间,众多镖师目光扫向这两名汉子。
汉子若无其事,和镖师之间只是目光短短交集,没有任何对话。
两名黑衣汉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随后驱马加速离去。
“这是二匹军马,但不是边军配备的军马,倒象是京都守卫用的坐骑。”
不待周天成发问,龙镖头开口说,有些疑惑。
“这两个汉子,看样子也是从京都而来。怪了,昨日客栈掌柜的说过,这两天京都来了好几批人....。”
话音未落,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又是二匹枣红马自后方驰来。
是昨日住客栈的那两名女子。
龙妙妙的眼睛一亮,叫道,“二位姐姐,一起走呀。”
昨日夜间,她们几个女子在客栈内说了一小会话,当然,都是在镖师的视线范围内。
这两名女子面上仍然覆着竹篦面幕,看不清长相,从婀娜多姿的身材上看,想必容颜自不会差。
还是为首的女子接过话,故意粗声粗气,“小押寨夫人,你走的太慢咯。爷们要早点赶到前面松山客栈歇着。”
龙妙妙笑着说,“好呀好呀,我们今天也住松山客栈。”
从南山县到东山县,要穿过大松山,松山客栈是二县边境之间最近的,最大的客栈。
龙镖头看看周天成,二人微露笑意。
不知道龙家平日是如何心疼的龙妙妙,生生把一个豪强之家的女子,培养成一朵小白花。
或许人世间父母的爱都是这样吧,苦痛都由自己承担,生怕儿女多受一丝磨难?
到最后坚持不住了,向儿女坦诚的时候,那就是父母真的坚持不住了,临近死亡一途了。
二女走后,车队慢慢加快了行程。
路遇乌鸦,听到凄叫声只是个小插曲,在镖局众人提高警惕后,一行安然无事,在夕阳落山前赶到了松山客栈。
那两名女子果然住在松山客栈。
没看到人,马厩里,两匹马儿正在悠闲的吃着草料。
“明天下午,镖队就要过大松山了,后日穿过东山县到边关,这条路上,大伙儿要多加小心了。”
吃饭间隙,张大年吩咐,“明日起,趟子手增派成二队,要多趟三里地。”
镖师们纷纷应是,随后守镖的,值夜的各自就位。
这一路的具体事务安排,都由张大年指挥,龙镖头不去插手。
周天成看见一众镖师都神色郑重,低声问龙镖头,“张镖头如此安排,是接下来的行程有何不妥....,不,有何重要之处?”
龙镖头道,“明、后二日要过的大松山地段,是南山、东山二县交界之地,山高林密,有好几伙江湖同道在这里讨生活。”
周天成理会得,龙镖头说的江湖同道,就是占山为王的山匪了。
“只要平安过了这几处,到达边境的镇西口,那里有运军粮的大道,就可以一路进京了。”
张大年走过来,听到二人交谈,随口解释,然后问龙镖头。
“局主,大松山胡爷那边,打点过路之事,有没有什么变化?”
龙镖头摇头,“没有变化,胡老弟这二日不在山上,约好送完镖后,回程给他们捎带些山寨急用物事。”
看到周天成求教的目光,龙镖头大略讲了东齐边境几处盗匪形成由来,以及各自的势力发展情况。
“说是盗匪,其实是流民,以及各种原因过不下去生活的人。”
龙镖头说的这一句,带出这世间的种种无可奈何。
时值乱世,边远之地及穷乡僻壤,在风调雨顺的年度,能勉强有一口饭吃。
一旦遇到战争,或者是天灾人祸,就让多数百姓家衣不裹腹,一贫如洗。
一些流离失所的流民,迫不得已上山为匪,其实就是半民半匪的形式。
多半时间是在山上地间勤耕苦种,维持日常的生存。
有商队经过,就聚众拦路,索取过路钱物。
很多时候,山匪收到过路钱财就会放行,真要是赶尽杀绝,官府知道后要进行围剿,商队再不敢路过,等于自绝财路。
对有眼光的山匪来说,一杆子买卖是不合算的。
山高林密的土匪,花钱买路的商队,碌碌无为的官府,在这乱世边境悄然共生。
大松山上,就盘踞着这样一股山匪。
“大松山现在的老大胡广,原先是鹰扬军的一名边军队长,武艺高强,立过几次战功......”
龙镖头提到胡广,语气中有些感慨。
“他素来脾气火爆,为维护手下兄弟,同另一伍的队正起了冲突。情急之下,打断了那个队正的大腿,最后被上司以军中殴斗,违反军规的理由逐出军营。”
龙镖头摇头叹息,道,“后来大家才知道,断腿的队正背后有靠山,鹰扬军的一名果毅都尉,是他姐夫。”
军法无情,人法更无情。
饶是胡广平时小有威望又立有战功,上司思量后决断,罚功抵过。
胡广被革职,十几军棍后,一瘸一拐的滚出了军营。
而另一名队正,上司只是假模假样的斥责几句,关了半天禁闭了事。
胡广本就孤身一人,一气之下落草大松山。
几年后凭借豪爽性格和出众武艺,得到老寨主赏识,娶了老寨主唯一的女儿为妻。
老寨主身故后,胡广接手做了山寨老大,因他善使刀法,江湖人称“胡一刀”。
“我这个老弟,军伍出身,知晓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
讲到这里,龙镖头倒是称许不已。
“他约束手下,平日里广种薄收搞些粮食,闲的时候进老林捕杀山中野兽,家眷妇孺采些山珍野果,还养了不少家畜,生活上总算能过得去。”
这些只能弥补一部分生活,有时候收获不多,快困济断炊了,就下山找周边村落的大户“借”些粮草。
当然是有“借”无还的那种。
一般来讲,“借”的不多,大户还是很配合的。
万一双方翻脸,动了刀兵,山匪灭门的案子时有发生。
除了这些进项,大松山对商队的过路费用收取还算合理,倒比一些吃相难看的盗匪山寨风评好了很多。
几年后,大松山已有近千人聚集,隐隐成为周边几县山寨势力最强的一方。
龙镖头是老江湖,几年前就备上重礼,亲自上山拜会过胡一刀。
同为刀口舔血的武人,二人相谈甚欢。
几碗酒后,干脆变成了兄弟相称。
“所以大松山这条道,我们走了几年了。路程近,比绕另一条道要省七八日功夫,这人吃马嚼的就省下来不少。”
龙镖头策了一下马,接着说,“当然,过路费用肯定要交的,胡老弟也要养活一帮手下。”
周天成听到龙镖头言语中称胡一刀为“老弟”,放下心来,知道龙镖头没有把握,不会如此托大。
龙镖头道,“除了大松山之外,沿线还有几处江湖同行,神仙洞、卧牛山,还有猛虎寨,规模也在一二百人,平日里,我们多少有些往来情分,另外说有胡老弟发话照顾,这几年倒也平安。”
他悄声说,“我们走镖多年,一要防止他们突然间翻脸动手,二要防止有乱军假扮盗匪抢劫,后者比前者更为可怕。”
周天成听得心惊,道,“还有乱军假扮盗匪抢劫的?”
“三年前,南郧州府的威风镖局,比我们规模更大,人手更多,有一次押了重镖,路上受人算计,全军覆没,一百多人没留下一个活口。”
龙镖头叹息一声,心有戚戚。
“有江湖高手查看现场后推断,就是乱军假扮盗匪做的案,后来实在查不下去,官府以山洪爆发,镖局遇难为由,结了案子。”
周天成心中一沉,这个世道,比他想象中更为残酷。
他更没有想到,车队会在龙镖头认为很安全的大松山前几里的山路上,突遭伏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