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裂:武王归天
第一章 宜阳归秦,王师东进
深秋的宜阳城外,秦军的黑色旌旗仍在猎猎作响,城墙上未干的血迹被秋风卷成暗红的碎屑,混着枯草在城下堆积。甘茂身披染血的甲胄,单膝跪在临时搭建的军帐前,双手捧着韩军大将公孙喜的首级,声音因连日鏖战而沙哑:“启禀大王,宜阳已破,韩军三万余众尽诛,公孙喜授首,从此函谷关外,再无阻碍我大秦东进之门户!”
军帐内,秦武王嬴荡猛地从案后站起身。他年方二十三,身形魁梧如松,玄色王袍下的肌肉绷得紧实,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战场烟尘,眼底却燃着比篝火更烈的光。他上前一步,一把扶起甘茂,掌心的力道让身经百战的甘茂都微微一凛:“甘相辛苦!此战你献策联魏、亲督攻城,当记首功!”
帐外传来甲叶碰撞的脆响,大力士孟说、乌获捧着缴获的韩军兵符走进来,瓮声瓮气地附和:“大王天威,我军将士奋勇,韩军不堪一击!如今宜阳已下,洛阳近在咫尺,何不趁此兵威,去见见那周室的九鼎?”
嬴荡眼中精光更盛。自他即位以来,便不喜惠文王时“连横制纵”的迂回,一心要“东出函谷,问鼎中原”——那九鼎是夏商周三代传国之宝,象征着天下共主的权力,藏在洛阳周王室的太庙中,多少年来,只有楚庄王敢隔着洛水问一句“鼎之大小轻重”,却终究没能近前。如今秦军踏破宜阳,洛阳已成囊中之物,他嬴荡,要做第一个亲手触碰九鼎的秦王。
“好!”嬴荡一拍案几,青铜酒樽都震得跳起来,“传令下去,大军休整三日,三日之后,随寡人入洛阳,观九鼎,扬我大秦声威!”
甘茂心中微动,上前一步欲言劝阻:“大王,周室虽弱,终究是天下名义上的共主。我军刚破宜阳,当以安抚韩地、巩固防线为重,贸然入洛阳观鼎,恐落人口实,让列国借此再组合纵……”
“甘相过虑了。”嬴荡挥手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列国合纵早已被我大秦打散,齐赵自顾不暇,韩魏俯首称臣,谁敢多言?寡人要让天下人知道,如今的天下,早已不是周室的天下,而是我大秦的天下!这九鼎,也该让寡人看看,到底有多重!”
甘茂看着武王坚毅的侧脸,终究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这位年轻的王,自小便力大无穷,喜好角力,凡事都要争个高下,一旦下定决心,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三日后,秦军拔营东进。黑色的队伍如一条长蛇,沿着洛水向洛阳蜿蜒而去。沿途的周室城邑望风而降,守将们捧着印信跪在路边,连抬头看一眼秦军旗帜的勇气都没有。嬴荡坐在四马拉的王车上,掀着车帘眺望洛阳方向,孟说、乌获骑马跟在车旁,不时与他谈笑,说起当年在咸阳宫中角力的趣事,引得武王阵阵大笑。
“当年寡人能举起千斤石墩,如今这九鼎,未必就举不起来。”嬴荡摸着腰间的佩剑,语气中满是自信。
孟说脸上的笑容微滞,低声道:“大王,石墩是死物,九鼎乃神物,传说是大禹采天下之铜铸就,每一只都重逾千斤,且鼎耳光滑,不易握持。当年楚庄王问鼎,也只是问问轻重,从未敢尝试举起……”
“楚庄王?”嬴荡嗤笑一声,“他那是没本事!寡人今日便要让周室看看,让天下看看,我大秦的王,有何不敢!”
孟说还想再劝,乌获却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乌获知道武王的脾气,劝得越急,反而会让他更执拗。孟说只好闭上嘴,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仿佛有块巨石压在胸口。
第二章 洛邑觐鼎,意气干云
洛阳城比嬴荡想象的更显破败。曾经的天子都城,如今城墙斑驳,城门上的铜钉都生了绿锈,守城的周军穿着打补丁的甲胄,见秦军到来,慌忙打开城门,连仪仗都摆得歪歪扭扭。周赧王穿着褪色的衮服,带着宗室大臣在城门内迎接,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面。
“秦王大驾光临,小邦有失远迎,望秦王恕罪。”周赧王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敢抬头看嬴荡。
嬴荡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地看着周赧王,语气平淡却带着威压:“周天子不必多礼。寡人此次来,不为别的,只为一睹太庙中的九鼎。”
周赧王脸色微变,支支吾吾地说:“九鼎乃先祖传下的神物,常年供奉在太庙,未经祭祀,不可轻易挪动……”
“寡人只是看看,又不是要取走。”嬴荡打断他,马鞭一指城内,“前面带路。”
周赧王不敢违抗,只好引着嬴荡一行向太庙走去。太庙位于洛阳城的中心,虽也显陈旧,却比别处更显肃穆。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香火与铜锈的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殿内,九只巨大的铜鼎一字排开,如九座小山般矗立在地面上。
每只鼎的腹部都刻着复杂的纹饰,有山川、鸟兽,还有上古的铭文,记载着大禹分九州、铸九鼎的事迹。鼎下的基座是青石板,因常年供奉,石板被磨得光滑如玉,却仍能看出鼎身压出的浅痕——那是千百年的重量,刻在石头上,也刻在每个看到九鼎的人心里。
嬴荡快步走到鼎前,目光扫过鼎身的铭文,最后落在最中间那只鼎上。鼎耳上刻着“雍州”二字,正是秦国所在的州域。他伸出手,指尖触碰着冰凉的铜壁,能感受到鼎身传来的厚重感,仿佛握住了整个雍州的土地。
“这就是雍州鼎?”嬴荡转头问周赧王。
周赧王点头如捣蒜:“正是。九只鼎分别对应九州,这只便是雍州鼎,传说是大禹用雍州之铜铸就,重逾三千斤。”
“三千斤?”孟说脸色骤变,上前一步道,“大王,三千斤绝非人力可举!当年臣曾试过举千斤的铜钟,尚且需蓄力半个时辰,且只能举离地面寸许。这雍州鼎比铜钟重三倍,且鼎耳光滑,一旦发力不当,轻则伤筋动骨,重则……”
“孟说,你是觉得寡人不如你?”嬴荡转头看他,眼神带着几分不悦。
孟说慌忙跪倒在地:“臣不敢!臣只是担心大王的安危。九鼎乃神物,若有闪失,不仅大王受伤,恐还会惊扰神灵……”
“神灵?”嬴荡冷笑一声,“寡人征战四方,斩杀的敌寇不计其数,何曾怕过神灵?当年商汤灭夏、武王伐纣,难道不是逆天改命?今日寡人举鼎,便是要让神灵看看,我大秦的王,有能力执掌天下!”
乌获也上前劝阻:“大王,孟说所言极是。不如让臣先试试,若臣能举起,再请大王尝试?”
“不必。”嬴荡摆摆手,走到雍州鼎前,活动了一下肩膀,肌肉在王袍下隆起,如蛰伏的猛虎。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香火气息涌入肺腑,让他精神一振。“寡人今日,就要亲手举起这雍州鼎,让天下人知道,雍州之地,乃至天下九州,都该由我大秦掌控!”
周赧王和宗室大臣们吓得脸色惨白,纷纷跪倒在地,嘴里不停念叨着“罪过”。甘茂站在殿门口,看着武王的背影,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敢上前——他知道,此刻任何劝阻,都只会让武王更加坚定。
嬴荡弯腰,双手扣住鼎耳。鼎耳冰凉,边缘有些锋利,硌得他掌心发疼。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目光紧紧盯着鼎身,仿佛要将这三千斤的重量看穿。
“都退开些。”嬴荡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却依旧坚定。
孟说、乌获等人只好后退几步,目光紧紧盯着武王,手心都捏出了汗。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嬴荡沉重的呼吸声,还有鼎身偶尔传来的细微声响——那是鼎身与基座摩擦的声音,仿佛连铜鼎都在抗拒被举起。
第三章 千斤问鼎,龙驭上宾
“喝!”
一声沉喝从嬴荡口中爆发,如惊雷般在殿内回荡。他双臂猛地发力,肌肉绷得如铁石般坚硬,玄色王袍的袖子被撑得鼓起,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
雍州鼎微微晃动了一下,底部与青石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周赧王吓得闭上了眼睛,孟说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乌获拉住——此刻若打断武王,只会让他功亏一篑,受伤更重。
嬴荡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鼎身上,瞬间被蒸发。他能感受到手臂传来的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被拉断,可他看着鼎身一点点离开地面,心中的骄傲压过了疼痛。
“半尺……大王已举离地面半尺了!”乌获失声惊呼。
嬴荡听到这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他想再发力,把鼎举得更高些,让所有人都看得更清楚——他嬴荡,是第一个举起九鼎的秦王!
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鼎耳本就光滑,加上嬴荡的手掌被汗水浸湿,突然打滑。他只觉得掌心一松,鼎身猛地向下坠去!
嬴荡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用尽全力去托鼎身。可三千斤的重量岂是人力能托住的?鼎身重重地砸在他的右腿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是胫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啊——!”
剧痛从右腿传来,嬴荡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倒在地上。雍州鼎“轰”的一声砸在青石板上,震得整个太庙都在晃动,殿顶的灰尘簌簌落下,落在武王苍白的脸上。
“大王!”
孟说、乌获等人疯了般冲上前,扶起嬴荡。甘茂也快步赶来,看到武王右腿扭曲成诡异的角度,鲜血从王袍下渗出,染红了地面,顿时心如刀绞。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甘茂嘶吼着,声音都变了调。
周赧王吓得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念叨:“神怒了……这是神怒了……”
太医很快被召来,可面对如此严重的胫骨断裂,太医也束手无策。他只能用夹板固定住武王的右腿,敷上止血的草药,却止不住武王体内的生机快速流逝。
嬴荡躺在软榻上,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看着围在身边的大臣,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甘茂身上,眼中满是不甘——他还没看到秦国东进中原,还没实现“问鼎天下”的抱负,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夜幕降临,洛阳城笼罩在一片死寂中。秦军大营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丝声响。太医跪在软榻前,头埋得很低:“启禀诸位大人,大王……大王已然归天。”
“轰”的一声,仿佛一道惊雷在大营中炸开。孟说、乌获当场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甘茂呆立在原地,脸色惨白,脑海中一片空白——武王驾崩,且没有子嗣,咸阳朝堂必定会陷入混乱,那些潜藏的势力,怕是要蠢蠢欲动了。
果然,消息传回咸阳的当天,朝堂就乱成了一锅粥。
惠文后,也就是武王的母亲,穿着丧服坐在殿上,拍着案几痛哭:“荡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你走了,秦国的江山怎么办啊!”
大臣们分成了两派。一派以惠文后为首,支持公子壮——公子壮是武王的弟弟,由惠文后抚养长大,若他即位,惠文后便能继续掌控朝政。另一派以魏冉为首,魏冉是武王的舅舅,也是宣太后芈八子的弟弟,他主张迎回在燕国为质的公子稷——公子稷是武王的异母弟,虽年幼,却有宣太后和魏冉撑腰。
“公子壮是大王的亲弟,自幼在咸阳长大,熟悉朝政,当立为新王!”惠文后的心腹大臣厉声说道。
“公子稷虽在燕国为质,却是先王的嫡子,血脉纯正!且宣太后乃先王遗妃,有资格辅佐新王!”魏冉反驳道,语气强硬。
双方争执不下,朝堂上吵得面红耳赤。惠文后见魏冉态度坚决,暗中派人去调动宫廷卫队,想要以武力控制局面。魏冉早已料到这一步,提前让心腹将领接管了咸阳的城门守卫,将惠文后的人挡在宫外。
甘茂此时正从洛阳赶回咸阳,一路上,他看到咸阳城外的军队频繁调动,心中越发焦虑。他知道,武王的死,不仅是秦国的损失,更是一场权力风暴的开始。若处理不当,秦国多年的积累,很可能会毁于一旦。
抵达咸阳城外时,魏冉早已在城门等候。他见到甘茂,上前一步道:“甘相,如今朝堂混乱,惠文后欲立公子壮,若让她得逞,秦国必乱。公子稷在燕国为质,需尽快迎回,此事,还需甘相相助。”
甘茂看着魏冉眼中的急切,又想起武王临终前的不甘,心中一叹。他知道,公子稷虽年幼,却有宣太后和魏冉辅佐,且公子稷在蜀地时曾有治理之才,比骄横的公子壮更适合为王。
“魏将军放心,”甘茂点头道,“某愿亲自前往燕国,迎回公子稷。只是咸阳城内,还需魏将军稳住局面,切勿发生流血冲突。”
魏冉大喜,握着甘茂的手道:“有甘相这句话,某便放心了!咸阳城内,某会守住,等公子稷回来!”
当晚,甘茂乔装成商人,悄悄离开咸阳,向燕国而去。咸阳宫内,惠文后得知甘茂投奔魏冉,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魏冉已掌控了咸阳的兵权,她手中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对抗。
夜色渐深,咸阳城的灯火渐渐熄灭,只有宫城的方向,还亮着零星的灯火。那些灯火下,是各方势力的谋划与算计,是权力的角逐与博弈。而这一切的源头,都始于洛阳太庙中那只沉重的雍州鼎——它见证了武王的意气风发,也见证了一位君王的陨落,更揭开了秦国权力更迭的序幕。
甘茂坐在前往燕国的马车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中思绪万千。他不知道迎回公子稷后,秦国会不会迎来新的稳定,也不知道这场权力斗争会持续多久。但他知道,武王未竟的“东进中原”之志,终有一天,会由新的秦王实现。而那只矗立在洛阳太庙中的雍州鼎,也终将见证秦国一统天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