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扶摇天蒙蒙亮就到了食堂。
这大热天,隔夜的菜最容易馊。
碰巧今天蒋烨一早出去采买了。
夜班保安人手少,没人搭把手卸货。
小货车刚在食堂后门停稳,蒋烨那大嗓门就嚷嚷开了:“搬菜的!赶紧的!麻溜儿出来卸货!”
老周正系着围裙忙活,闻声直皱眉:“这蒋烨,真会挑时候!回回卸菜都使唤咱们食堂的人!”
说着就要解围裙。
苏扶摇拦住他:“周师傅您忙您的,这点活儿,我一个人就成。”
蒋烨瞅见就苏扶摇一个人出来,嘴咧得差点儿咧到后脑勺。
明明自个儿就能扛的麻袋,他愣是推到苏扶摇跟前儿:“哎哟,刚搬货崴了下脚脖子,使不上劲儿,咱俩搭把手抬进去吧?”
苏扶摇没戳穿,拎起麻袋一角:“成。这么早就出去跑,辛苦你了。”
她身上那股子淡淡的肥皂清香,混着清晨的凉气飘过来。
蒋烨挨着她,骨头缝里都透着舒坦,哪还觉着累?
“不辛苦不辛苦!你们天天起早贪黑才叫辛苦!”
他嘴里应着,眼珠子却不老实。
苏扶摇抬手把鬓边滑落的碎发撩到耳后,一截白皙的脖颈露了出来。
天儿热,她像厂里不少女工一样,领口最上面那颗扣子没扣。
蒋烨个儿高,侧头那么一瞄,隐隐约约能瞧见点起伏的曲线。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
要不是半路杀出个沈知行……这厂花,指不定是谁的!
年轻一辈儿里,论家世论工作,他蒋烨怕过谁?
苏扶摇像是没察觉,垂了垂眼,那根粗黑油亮的大辫子正好滑到胸前,挡住了那点风光。
“唉,”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无奈。
“要是苏月还在,咱这儿也能轻省点。”
蒋烨眨巴着眼,来了兴趣:“苏月那么坑你,你还念着她好?”
苏扶摇摇头,声音压低了些:“这事儿吧……也不能全赖她。”
“孙浩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见着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儿。”
“他起先对苏月……也挺上心的。”
“后来见了我……心思就有点活络了。”
她顿了顿,语气恰到好处,像是替苏月惋惜:“苏月那丫头,八成是怕他伤心,才……才做了糊涂事吧。”
蒋烨的眼珠子噌得亮了!
好家伙!这里头还有这弯弯绕绕呢?
真够劲爆的!
这么说……苏扶摇之前没跟孙浩撕破脸,难道是因为沈知行没冒头?
漂亮女人嘛,心思活络点也正常?
不然……她咋对自己也这么和气?
“我就说嘛!”蒋烨一拍大腿,声音都兴奋得拔高了、
“孙浩那小子能是个好鸟?让苏月一个人背黑锅,忒不地道了……”
苏扶摇抿唇,看着蒋烨那股兴奋劲,没吭声。
话,点到为止。
再多说,就是错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事她干,但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给蒋烨对女同志的意淫平添滋味……
苏扶摇就不愿意吱声了。
苏扶摇适时打断他,语气自然:“对了蒋烨,大伙儿都念叨呢,上回那豆花味儿真不赖。你看……还能不能再弄点来?”
提起豆花,蒋烨那兴奋劲儿就蔫了一半。
上次为弄那玩意儿,他差点跑断腿。
可美人开口,他哪好意思直接撅回去?
只能含糊应着:“啊……豆花啊?行,行吧……我琢磨琢磨,最近这玩意儿俏,不好弄……”
天聊完菜卸完,蒋烨脚下跟踩了风火轮似的,一溜烟儿直奔保卫科。
哪还有半点脚脖子崴了的样子?
保卫科正交接班,人多嘈杂。
蒋烨往人堆里一扎,唾沫星子横飞:“嘿!哥几个,刚得着个大新闻!保准你们不知道!”
“苏月!就前儿被开除那个!她对孙浩有意思!”
“孙浩那小子,在没见着苏扶摇之前,对苏月也撩骚着呢!”
“嗐!这也不稀奇,苏扶摇同志那模样身段,哪个老爷们见了不迷糊?”
“孙浩见异思迁,正常!”
保卫科这帮大老爷们儿,闲得发慌,最爱听这种裤腰带底下的八卦,顿时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孙浩好歹是前车间主任,就算好赌,招小姑娘惦记也正常!”
“这么看……苏月那丫头还挺痴情?”
“长得也还凑合,手脚也麻利,跟孙浩……啧,也算王八看绿豆?”
……
蒋烨心满意足地播完他的种子,哼着小曲儿走了。
食堂里也渐渐上了人。
早上人少,窗口前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苏扶摇一边给人打饭,一边跟旁边的赵娟商量中午的菜谱。
冷不丁,一个油滑的男声插了进来:
“苏扶摇同志,好久不见啊!”
苏扶摇一抬眼。
高泽诚那张堆满假笑的脸杵在窗口外,眼神黏糊糊的,恨不得能拉出丝儿来——跟上辈子哄骗她时一模一样!
苏扶摇胃里一阵翻腾,眉头拧紧:“高老师?您不是我们厂的吧?厂里规定,非职工打饭的找职工带票。”
语气冷的能结冰碴子。
酒厂食堂管得不严,常有职工家属朋友来搭伙。
高泽诚今天就是跟个在酒厂工作的朋友一块儿来的。
那朋友赶紧递上饭票:“对对对,是我带高老师来的!”
苏扶摇眼皮都没抬,刷刷两下给他朋友打了份最普通的套餐:“下一位!”
下一位本该是高泽诚的朋友,那人却磨磨蹭蹭没上前。
高泽诚端着空饭盒,赖在窗口前不动窝,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
“苏同志,上回医院那个姓刘的小护士,真不是东西!”
“那工作态度,太恶劣了!还是你有办法,狠狠教训了她一顿!可惜啊,就停职反省,太便宜她了!”
“那种人,就该彻底滚出医院……”
苏扶摇只觉得一股恶心直冲脑门。
刘莺是可恶!
可这话从高泽诚嘴里说出来,简直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上辈子,刘莺可是他心头一辈子的白月光,是他家外头的“第二个家”!
自己那窝囊憋屈的婚姻,最后那条命,都填进这对狗男女的无底洞里了!
其实现在苏扶摇也能明白,根本就不是婚后出轨。
他跟刘莺那点破事儿,早就勾搭上了,不然上次能巴巴儿地去送饭?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刘莺不愿意嫁给他!
呵,男人!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到手的就成了草!
“高老师,”苏扶摇声音冷硬,“您这样严重影响我工作。请您让开。”
她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让高泽诚碰了一鼻子灰。
他悻悻地退后两步,可等后面几个人打完饭,他又像块嚼过的口香糖似的黏了上来。
“苏同志,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我们学校食堂那伙食,跟你们这比,简直是猪食!”他舔着脸恭维。
苏扶摇懒得再废话,转身拎起旁边一个装菜的空桶就要走。
“我们忙着呢,高老师您自便。”
高泽诚还不死心,还想往前凑。
就在他往前挪步的当口——
苏扶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拎着桶猛地一个急转身!
桶沿儿“哐当”一下,不偏不倚,正撞在高泽诚朋友刚放在旁边小桌板上的搪瓷饭盆!
那饭盆里,小半盆刚打的热气腾腾、油汪汪的菜汤,被这力道一带——
“哗啦!”
褐黄油亮的汤汁,兜头盖脸,全泼在了猝不及防的高泽诚胸前!
浅蓝色的的确良衬衫瞬间浸透,黏糊糊的菜叶子、油花子糊了他一身!
从胸口一直淋到裤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噗嗤——”
不知是谁先没憋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整个食堂像被点燃的炮仗,哄一声爆发出震天响的大笑!
“哎哟喂!高老师,您这是……加菜呢?”
有人扯着嗓子起哄。
“哈哈哈!新式浇汁儿衬衫!”
“高老师,快看看,汤里有没有肉啊?”
高泽诚僵在原地,整个人像被雷劈了!
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斯文笑容碎得稀烂,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迅速蔓延的猪肝色!
头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油汤,狼狈得像个落汤鸡!
他那朋友也傻眼了,手忙脚乱想找东西给他擦:“哎!这……这……泽诚,快擦擦……”
擦?怎么擦?黏糊糊油腻腻一片!
高泽诚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周围那些哄笑声、指指点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他猛地一把推开朋友递过来的、同样沾着油星子的手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洗……洗不掉了!我……我回去!”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顶着满食堂的哄笑和一身刺鼻的油污,脚步踉跄地冲出了食堂大门,连饭盒都忘了拿。
等他狼狈的身影消失,苏扶摇才像是刚反应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歉意,连忙放下桶,去找抹布清理地上溅开的油渍。
老周端着碗白粥,慢悠悠踱过来。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老周早就把食堂的扶摇同志当了自己人!刚有孙浩的前车之鉴,看着高泽诚那个腻腻歪歪的死样就膈应人。
路过苏扶摇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说了句:
“该!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它膈应人!这下看他还敢不敢再来黏糊!”
苏扶摇手上动作没停,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声音也压得低低的。
“周师傅,您可小看癞蛤蟆的皮了。”
“这种玩意儿,记吃不记打。”
而高泽诚前脚刚走,后脚整个食堂就炸开了锅,议论声、哄笑声比刚才更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