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
已经清空旁人的大殿之上,帝王苍老而低沉的笑声持续回荡着。
旁边内侍担忧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武皇指着地上的那堆灰烬:“你这老东西刚刚也看到了吧,你说说,这么好的大喜事,让朕怎么能忍得住。”
内侍:“是啊,之前您一直担忧那位会对太子造成威胁,现在终于可以踏实了。”
武皇抬眼看向虚空,陷入回忆:“当初他是最小的儿子,母亲又是盛宠不衰,我-日夜都怕自己这十几年的太子最终会被人取代,夜夜枕戈待旦,你这老东西也提着刀守在外面,咱们就这么一天天的熬啊。”
内侍轻擦眼角,低头连连称是。
武皇:“我当时真的怕父皇被迷惑,而自己死得不明不白,死后再被人在青史上泼污水。”
内侍:“您乃中宫独子,又威望甚高品性出众,先皇他不会……”
武皇浑浊的眼睛里冒出恨意:“你忘了那贱-人手里的遗诏了吗?若不是咱们先一步探听到了消息,早不知道转世投胎几次了。”
内侍慌忙跪下:“陛下……”
武皇:“起来吧,咱还是琢磨琢磨,怎么把消息给那贱-人递过去,再把她手里的宝贝要出来吧。”
“她就这一个儿子,一定比我更想知道他的情况。”
殿外有人高声求见,得到允许后进殿跪拜道:“宫门前有两名修士试图闯宫,被国师法阵所挡,他们自称是镇元宗的仙师,来面见陛下是有要事相商。”
武皇看了内侍一眼:“哟,今儿怎么全是好事,这不,理由自己送上来了。”
——————
初薇一行人傍晚到达风栖城附近的时候,正赶上风暴最大之时,差点被吹回去。
漫天黄沙飞舞,饶是最美-艳的千魅也被吹得蓬头垢面。
城墙外面密密麻麻地种着里外数层的参天大树,把风牢牢地挡在外面。
更神奇的是,进入到城中却感觉不到一丝风的痕迹。
城中悠闲自在,随处的树下皆可看到有人在乘凉闲聊,不论男女皆不做活。
初薇四下转了几条街,有些奇怪于各个年龄的人都有在外闲逛者,难道小儿不用读书上学,大人不需做活养家?
真是世间多奇事。
薛怀临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里叫风栖城,风到这里就休憩了,人也休息了嘛。”
他端起一碗汤感慨道:“这名字真好听,不知道是哪位高人起的。”
这个是由一对父女开的面摊,摊子不大收拾得倒是很干净。
整条街上的店铺都是一副爱来不来的样子,见客也不招呼,只有这家小面摊父女俩干得热火朝天。
女儿十岁左右的样子,脖子上挂着一块带有木槿花图案的玉牌,衣裙之上也绣有几处图案。
父亲倒是看着年老许多,或许是老来得女,做面一抻一揉间都细细给女儿讲解清楚明了。
那位父亲听到薛怀临的话,凑过来说道:“公子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吧,咱们这里呀,可是受风神娘娘庇护的城镇,自然有别处没有的神迹。”
薛怀临来了兴致,连声让他详细给讲讲。
老板看着这会生意也不忙,索性就坐在边上唠了几句。
“还是我祖爷爷的曾曾曾爷爷那辈传下来的,他老人家小时候见过风神娘娘,娘娘长得慈眉善目和善极了。”
“最早之前这里也是花红柳绿风景秀美,不知道哪一日突然起了大风,日日狂风吹过,四处破败不堪简直是寸土不生,好像全天下的风都来这里了一样。”
“那时候根本没有这么高的城墙,原本居住在这里的百姓但凡有点门路的早就举家搬迁了,留下的只有穷得走不出去的十几户人家留在这里等死。”
“有一日来了一位仙女一样的姑娘,她爱上了白家的少爷,噢,也就是现在的城主白家。”
“那位仙女施了神奇的术法,一-夜之间无数大树拔地而起,将大风挡在了城外。”
“又带着城中百姓建房修路,重拾农桑,大伙的日子这才一天天好了起来。”
小安问道:“那位姑娘后来嫁给白家少爷了?”
老板笑道:“自然是嫁了,婚后他们的生活似蜜糖一样甜。”
“只可惜仙女不能与凡人通婚,没过多久她就重病不起,临死之前她用尽全身法力驱赶了风荒城里的残风,大伙才知原来她就是风神娘娘。”
“白家少爷与她情深意重,没几年也追随着她而去了。”
“也许是白家得风神娘娘眷顾太多,他们福薄承受不起,这些年历代的家主皆活不过而立之年,可惜啊可惜。”
“从那之后,这里就改名风栖城,一个是风停了,另一个就是纪念她。”
初薇:“纪念她?那她叫?”
老板腰板一挺:“咱们每一个风栖城人家里都供奉着娘娘牌位,自然是知道的,她老人家名唤华栖。”
此名一出,小安怀中一直扭着要吃面的红狐动了动耳朵,停止挣-扎,暗红色的眼睛眨呀眨地看着老板。
千魅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我吃饱了。”
说罢,她起身离开小摊,初薇正巧也吃完了,见她神色不对便追了出来。
初薇:“你现在有进步啦,我以为你会当场掀桌子呢。”
千魅离摊远了一点恨恨道:“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
初薇:“生气,但于此事上生气最没有用处,不如干点别的。”
千魅:“一听这种传言就有问题,前面说风神娘娘法力高强,又说当时这里穷得叮当响,后面又说爱上了这里白家的少爷。”
“法力高强的风神是没吃过什么好饭吗,非跑到他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爱上一个穷得都要当裤子的男的?”
“莫名其妙非得往脸上贴金的我见多了,像他们这种没屎硬吃的,还生生吃了这么多年的,还是头一份。”
“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故事,他们竟然还奉若珍宝?”
初薇轻抬下巴指了指城中最高的建筑:“反正来都来了,有没有兴趣去那里转转看,这个风神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魅愤怒的脸色转为欣喜:“就知道你点子多。”
——————
初薇把带的东西交给风栖城城主,颇为年轻而又瘦弱的城主白鼎始看过之后沉吟半晌:“终究还是找不到方法,不过还是要感谢贵宗的出手相助。”
初薇:“恕我冒昧,不知贵府与霜华城白家是否为亲缘?”
白鼎始轻笑,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一丝苦涩:“并非亲缘,我们族人有祖训,世代不得离开华栖城。”
“你们一路颇为辛苦,不若先在我府上休息几日,也看这里与别处不同的风光。”
初薇轻轻颔首,正合她意,原本就想着如果城主不留也要找机会住下的,不然后面偷潜进来太麻烦。
小安盯着房中立柱之上镂刻的花纹看了许久,怀中红狐也在看到花纹之后欢喜不已。
初薇顺着视线看过去,花纹皆是各种姿态的木槿花。
留心观察,城主府中这种图案所用颇多,不止院墙中间,连带着房梁、窗棱等处皆有。
其实整个风栖城中,随处可见木槿花的图案。
初薇在房中调息,耳边传来一阵低语声。
“无聊啊,老夫被埋在这里都多少年了,怎么就没有人来把老夫搞出去啊?”
“老夫好歹也算是一件神器,拿来关一个妖修算怎么回事,回头若是传扬出去,老夫的脸都没地方放了。”
“算了,这都多少年了,估计早就传完了,幸好我没动地方。”
初薇心中一惊,因为能听到法器的声音,整个世界乱糟糟的,所以她一早就关闭了那部分神识。
现在还能被自己听见,又自称神器的,难道是——器灵?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把神识远远地放出去,试图感应一下这里到底有什么奇妙之处。
奇怪,别说没发现神器了,就是一个高阶的法器她都没看见。
难道是自己幻听了?
“呼,刚刚竟然有人试图用神识探查老夫,得亏我机智隐了起来,不然就被人找到了。”
“哼,上过一次当,休想再让我被骗第二次,狡猾的人类。”
初薇:你到底也不是个太智障的器灵……
边想边把神识再度放出去,这次不再是平面的铺展,而是呈球体上下左右全方位地搜索。
白府一切正常,风栖城一切正常,空中一切正常,地下……
地下别的地方正常,怎么城中一块地方有她感应不到的东西,就好像是一片真空?
“好险,那人定然是听说了我的大名,特意来寻我的,竟然还不死心,还往地下来寻我。”
“哼,我就把自己隐起来你绝对找不到,略略略……”
初薇有一瞬间不想再去找那个神器了,感觉这家伙比凤凰还话唠,比小安还单纯。
单独的话唠不可怕,单纯更是可爱的品质。
可是一个单纯的话唠对别人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
还隐了起来,的确是隐得很好,别的地方都能探查过去,独独这里出现一片空白。
秃子头上的虱子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初薇叫上隔壁住着的千魅,两人飞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神器的位置就在白家主屋之下,这里是历代家主所居之处,守卫格外森严。
两人轻巧地跃上房顶,千魅正待掀开瓦片,初薇却握住了她的手腕,面露犹豫之色。
千魅:“你干嘛?”
初薇:“大晚上的,咱俩跑到人家家主居住的屋子里来,上来就掀瓦,会不会不太好?”
千魅:“初小薇,你是被夺舍了吗?”
初薇瞪了她一眼:“我这不是辣眼的东西看多了,眼睛疼,那人年轻得很,万一……”
千魅:“那你躲远点,我们魔族女儿从来不惧这种东西,正好我还可以比较一下人族与魔族谁的更强一些。”
初薇努力屏蔽魔女的虎狼之词,在心里默念清心咒。
千魅:“咦?你快来看。”
她拽过准备念清静经的初薇,把头掰正的让她往下看。
预想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或者说只出现了一半。
白鼎始似乎是刚刚沐浴完,赤-裸着上身只着一条长裤。
千魅:“别看他不能修炼,身体倒也不干瘪。”
初薇则被他心口的一道三角型的伤口吸引了注意力,那种伤口一般只会由某种特定的武器造成。
这种武器不管长短大小,都只有一个作用——放血。
白鼎始不是这里的城主吗,亦坐拥白家这数不尽的富贵,怎么还会在心口被人放心头血?
看这伤口还挺新,难道是最近被人放的血?
初薇取出两张隐身符,一掌把千魅送下去,自己也跟着跳了下来。
千魅在空中转身落地,抬头正想骂她,却发现她已进屋中去,院中独留自己一人。
千魅: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刚刚让看时不看,这会看到又觉得得近距离看了。
唉,人族就是矫情,哪像她们魔族。
白鼎始在室里坐了一会,便穿起了衣服来找外间偏房。
偏房很小,里面只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把短柄三棱刺和一只碗,桌前的地面上放着一个蒲团。
三棱刺上和碗中暗红色的血迹显示着它们的用处。
他跪倒在蒲团之上,深深拜下去,口中喃喃念道:“不孝子孙白鼎始扣见老祖。”
“今日是该取血的日子,晚辈已焚香沐浴,这就给为老祖取血。”
说罢,取过桌上的三棱刺就刺向左胸的伤口位置,熟练的似乎做过许多次。
千魅:“嚯,对自己这么狠,其实你们才是魔族吧?”
白鼎始脸色惨白嘴唇青紫,颤-抖着手取过碗,身子微微前倾。
鲜血顺着三棱刺的沟缝流到碗中,很快就接了半碗血。
他用力握紧三棱刺往外一拔,大概是太过疼痛,第一下竟然没有拔-出来。
千魅:“嘶……”
初薇冷着脸看他拔下刺丢在地上,取出随身带着的手帕捂在伤口上。
大概手帕中已备好了止血的药剂,很快就不再出血了。
他将那碗血放在桌上原来的位置,很快碗中的血就见底乃至消失了。
千魅紧紧抓住初薇的胳膊:“刚刚碗是有血的吧?怎么这会就没了,难道这屋中还有人,不应该啊我丝毫感应不到?”
初薇轻拍她的手:“没人,那血是自己消失了,或者说是献祭给什么东西的。”
白鼎始看着血一点点消失,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又坐回蒲团之上。
自言自语道:“我大概也没有多少时日了,该着手选下一任家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是我来供血了。”
“咱们白家也算是为了风栖城尽了心力的,外人皆知我们历任家主皆短命,可谁人知晓正是因为我们的血肉,才有了如今的风栖城。”
“还为了让我们能牢牢守住这里,留下祖训白家子弟皆不可修炼,看着其它家族鼎盛兴旺,而我们家空有偌大家业而子嗣不丰,我这里真是难受。”
“罢了,祖命不可违,不然我真想将真相告知天下。”
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扶着墙向外走去。
千魅下意识想躲开,初薇却丝毫不动。
白鼎始与她擦肩而过,径自回了最初的卧房,吹灯和衣躺下闭眼睡觉。
初薇又盯了一会,才与千魅回了客院。
在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院中,白鼎始的眼睛突然睁开,看向院子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