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骤雨敲窗急问诊】
申末酉初的一场雷阵雨,把青石板街浇得发亮。岐仁堂的铜葫芦幌子在雨幕里晃悠,药香混着水汽漫出雕花窗棂。岐大夫正给最后一位患者包远志枣仁茶,忽听得竹帘“唰”地掀开,一股潮气裹着焦慌涌了进来。
“岐大夫!快救救我爸!”说话的是个中年妇人,鬓角沾着雨珠,身后两个汉子抬着藤椅,椅上歪着位白发老者,胸口像破风箱般起伏。
岐大夫快步上前,指尖刚触到老者腕脉,眉头就蹙成了川字。那脉沉细如游丝,按之欲绝,再看老者面色苍白如纸,冷汗顺着额角直往脖子里淌,嘴唇乌青得像染了紫草。
“黄太太,慢慢说,老先生何时起的症候?”岐大夫声音沉稳,目光却如炬,扫过老者左手抚胸的动作。
“昨夜吃了碗蹄髈汤,半夜就喊心口揪着疼,放射到后背心,喘不上气来。”黄太太语速飞快,绞着帕子道,“今早请西医来看,说是什么‘心肌……’唉,总之要动刀子通血管,我爸死活不肯,这阵疼得更厉害了,手脚都发凉……”
岐大夫俯身细查,老者双目微闭,呻吟声低微,确是“胸闷痛彻背,短气不足以息”之象。他翻开老者眼皮,结膜淡白,又掀开衣襟看舌苔——薄白而润,正是《金匮要略》所言“胸痹不得卧,心痛彻背”的重症。
“莫慌,先扶老先生到内堂躺平。”岐大夫转身取来脉枕,手指再次搭上寸口脉,喃喃道,“脉沉细如丝,阳气衰微已极,汗出肢冷,是心阳将脱之兆啊……”
【第二章 案头夜话析病机】
内堂里燃着艾绒,青烟袅袅绕着药柜。岐大夫捻亮油灯,灯芯爆出个灯花,映得他脸上沟壑分明。黄太太守在床边,见他从书架上取下本线装书,封面题着“伤寒论集注”四字。
“岐大夫,我爸这病……”
“《黄帝内经》云:‘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岐大夫指尖划过书页,停在“厥论”篇,“老先生年逾八旬,肾气先衰,肾阳不足则心阳失于温煦。昨夜膏粱厚味,壅滞中焦,脾阳被困,气血生化乏源,心脉失养而痹阻。”
他合上书,走到药柜前拉开“山茱萸”的抽屉,抓起一把紫红色果肉道:“你看这山萸肉,色赤入心经,酸温能收敛浮越之阳气。《本草纲目》说它‘补肝肾,兴阳道,坚筋骨’,今老先生心阳欲脱,非此药不能固脱。”
黄太太看着他又取出红参切片,那参色如琥珀,断面有菊花纹。“这是上好人参?”
“正是长白山野山参所制红参,”岐大夫将参片放入砂铫,“《神农本草经》言人参‘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然此刻阳气暴脱,非峻补不能回阳。但光补不行,《金匮要略》治胸痹‘以通为用’,你看这桃仁、红花,色红入血,能化经络中瘀滞。”
说话间,他已配好药方:红参另煎,麦冬润肺,五味子敛阴,炙甘草调和诸药,黄精补诸虚,煅龙骨收敛止汗,当归活血养血。整方药味看似繁杂,却暗含“生脉散”补敛兼施之意,又合“血痹虚劳篇”中“阴阳相得,其气乃行”之理。
“为何不用附子回阳?”黄太太曾听人说过“四逆汤”。
岐大夫摇摇头:“附子虽能回阳救逆,但其性燥烈。老先生汗出伤阴,阴不敛阳,若单用附子,恐致虚阳外越。此方以生脉饮益气养阴,山萸肉、龙骨收敛固脱,活血而不伤正,方为两全之策。”
【第三章 砂锅沸处见真机】
更漏敲过三下,砂铫里的药汁咕嘟作响。岐大夫守在炉前,不时掀开盖子搅动,药香里混着红参的醇厚,渐渐弥漫了整个内堂。黄伯躺在床上,喉间痰鸣声渐轻,只是面色仍无血色。
“岐大夫,我爸这汗还没止……”黄太太递过毛巾,手仍在发抖。
“莫急,”岐大夫用竹筷蘸了药汁滴在腕上试温,“《灵枢》说‘阳气者,精则养神,柔则养筋’,今阳气虚极不能固摄,故汗出如油。待红参峻补元气,麦冬滋其化源,五味子收其耗散,汗自止矣。”
正说着,黄伯忽然呻吟一声,手指动了动。岐大夫连忙上前诊脉,那脉虽仍细弱,却比初诊时多了分从容。“好!脉有根了!”他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快,趁热喂药!”
药汁分三次喂下,约莫半个时辰,黄伯的额头冷汗渐渐收了,原本冰凉的手指竟有了暖意。黄太太惊喜交加,刚想说话,却被岐大夫摆手制止。只见他取来银针,在黄伯内关、足三里等穴轻轻刺入,行针时手法轻盈,如鸟啄食。
“此为‘补法’,助药力通行经络。”岐大夫解释道,“《难经》言‘针所不为,药之所宜’,针药并用,方能速效。”
窗外雨势渐小,天边泛起鱼肚白。黄伯忽然睁开眼,轻轻说了句:“渴……”
黄太太忙端来温水,见父亲能自己抬手接杯,眼泪唰地掉了下来。岐大夫再诊脉,沉细之象已减,虽仍虚弱,却已无厥脱之虞。他走到药柜前,将山萸肉的用量从15克加到20克,又叮嘱道:“此药需大剂量方能固脱,《医学衷中参西录》言山萸肉‘救脱之功,较参、术、芪更胜’,切不可减量。”
【第四章 晨昏调治见神功】
此后月余,岐仁堂的晨光总伴着黄伯的药香。岐大夫每日根据症候加减方药:胸痛甚者加丹参、川芎;气短难续加蛤蚧尾;夜寐不安加茯神、远志。黄太太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渐渐也懂了些医理。
“岐大夫,今日我爸说胸口不那么闷了,就是走路还喘。”一日清晨,黄太太扶着父亲来复诊。
岐大夫诊过脉,见其寸口脉已起,关尺仍弱,笑道:“心阳渐复,但脾肾之阳仍虚。《脾胃论》说‘脾胃为后天之本’,当加白术、茯苓健脾益气,更需以粥食调养。”他提笔将方中黄精增至45克,又加了山药、莲子。
黄伯在一旁插话说:“岐大夫,你这药喝着不苦,倒有股甜味儿。”
“老先生好口福,”岐大夫指着药方中的炙甘草,“此药甘温,能调和诸药,《神农本草经》称其‘解毒,和百药’。但甘甜之物易生湿,故需配伍五味子酸收,防其壅滞。”
说话间,他取来一张桑皮纸,写下饮食禁忌:“忌肥甘厚味,宜食小米粥加龙眼肉,既可补心脾,又不碍胃气。”
到了第六十日,黄伯已能独自拄杖来诊。他面色红润,说话声音洪亮,见了岐大夫就作揖:“岐大夫真是再世华佗!我这把老骨头,本以为要交代了,不想让您几副药给拽了回来。”
岐大夫扶他坐下,诊过脉后捻须笑道:“非我医术高明,是老先生先天之本未竭,又得药力相助。《内经》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只要心阳得固,气血得通,何愁沉疴不愈?”
他取过最后一料药,里面的山萸肉依旧用了20克:“此为‘收功之剂’,重在培补后天,巩固心肾。记住,今后不可过食生冷,不可劳心过度,这‘心阳’就像油灯,得慢慢添油,不可让它骤明骤灭。”
【第五章 悬壶夜话论岐黄】
暮色四合时,黄太太送来一面锦旗,上书“妙手回春,仁心似佛”。岐大夫将锦旗挂在中堂,却摇着头说:“治病救人,乃医家本分。此症能愈,全在‘辨证论治’四字。”
他指着案头的《金匮要略》,对前来请教的年轻学徒说:“你们看这‘胸痹篇’,‘胸痹缓急者,薏苡附子散主之’,‘心痛彻背,背痛彻心,乌头赤石脂丸主之’。古人立方,皆因证而异。今黄老先生之症,虽为胸痹,却以心阳虚衰、气阴两脱为主,故不可套用猛剂,需以生脉饮加减,攻补兼施。”
学徒指着方中的红花、桃仁问:“老师,既然是虚证,为何还要用活血药?”
“问得好!”岐大夫抚掌道,“《灵枢》说‘血脉者,所以周于性命也,莫贵于此’。心主血脉,若阳气不足,无力推动血液运行,必致瘀滞。故补阳时需佐以活血,犹如江河冰冻,除需升温化冰,亦需疏导河道。此乃‘通补兼施’之理。”
正说着,黄伯披着外衣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篮刚摘的龙眼。“岐大夫,尝尝我自家种的龙眼,补心安神最好了。”他说着,非要给岐大夫鞠个躬,“要不是您,我哪能活到看孙子娶媳妇?”
岐大夫连忙扶住他,望着窗外渐亮的万家灯火,缓缓道:“人生如灯,心阳似火。医者所能为,不过是添油拨灯,让这盏生命之灯燃得更久些。但求世人皆懂‘治未病’之理,少些膏粱厚味,多些恬淡虚无,胜过我等悬壶千万次啊。”
药柜上的铜钟敲过亥时,岐仁堂的灯依旧亮着。那盏油灯下,岐大夫正在修改医案,砚台里的墨香混着残留的药气,在静谧的夜里氤氲成一幅悬壶济世的画卷。而那剂生脉饮加味的药方,此刻正静静躺在案头,仿佛在诉说着“阳生阴长,气血调和”的古老智慧,在现代都市的雨夜里,焕发出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