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地块,起拍价八亿五千万,每次加价不低于五百万。”
拍卖师的声音像块冷铁砸在寂静的会场里。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着“金海新区A-07地块”的红字,下方是密密麻麻的产权说明和法律条文。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西装革履的买家们个个屏息凝神,目光钉子似的钉在台上。角落里,财团代表周天雄斜靠着椅背,嘴角叼着根没点燃的雪茄,眼神扫过全场,带着股豺狼盯上猎物的懒散和势在必得。他旁边的助理已经举起了号牌。
“九亿!”一个声音打破沉寂。
“九亿一千万!”立刻有人跟上。
价格数字在屏幕上跳动,每一次刷新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会场后排,程长赢却像块礁石,任凭竞价的海浪如何汹涌,他自岿然不动。深灰色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左手随意搭在膝盖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节奏平稳。只有坐在他旁边的苏晚晴,能从他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冷光。
周天雄的目光又一次扫过程长赢,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前阵子靠着点小聪明和运气在东南亚蹦跶,真以为能在国内、在他周天雄的地盘上掀起风浪?启明地产?一个靠捡破烂起家的暴发户罢了。他周天雄在商场沉浮几十年,捏死这种虫子,不比碾死只蚂蚁费劲。他慢悠悠地抬了抬下巴,助理心领神会,再次高高举起号牌,声音洪亮得刺耳:“十亿!”
会场响起一阵压抑的吸气声。十亿,这已经逼近了这块地当前市场评估的极限。不少原本跃跃欲试的买家像被掐住了脖子,颓然放下了号牌。拍卖师的声音明显拔高了一度:“十亿!周氏集团出价十亿!还有没有更高的?十亿第一次……”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石的程长赢,终于动了。
他没有举牌,只是身体微微前倾,对着桌上那个小巧的麦克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会场的嘈杂,像冰锥刺入喧嚣的热浪:“‘长赢城市更新基金’,联合市国有资产管理平台,行使优先购买权。”
“嗡——!”
整个拍卖厅瞬间炸开了锅!如同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惊愕、不解、难以置信的低语汇成一片混乱的声浪。优先购买权?国资平台?什么时候的事?!
周天雄脸上的轻蔑笑容瞬间冻结,像是被极寒冻住,随即裂开难以置信的狰狞。他猛地从椅子里弹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旁边的水杯,玻璃碎裂声清脆刺耳。“什么?!不可能!”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拍卖公告里根本没有这一条!你们这是违规!黑幕!”
拍卖师显然也懵了,手忙脚乱地翻看文件。台上的大屏幕适时切换,一份盖着鲜红公章的文件被放大投影出来——正是《关于金海新区A-07地块纳入城市更新试点范围及指定处置主体》的联合公告。签发日期,赫然是昨天!落款处,“长赢城市更新基金”与“深城市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的印章并列,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程长赢依旧平静地坐着,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淡淡地扫过状若疯虎的周天雄,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件死物。“周总,”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漠然,“不良资产处置,程序正义。公告,昨天下午五点整,已按规定在指定平台公示。你的法务团队,似乎有点懈怠了。”
他不再看周天雄那张因愤怒和羞辱而扭曲变形的脸,转回身,对着台上微微颔首:“行使权利,底价承接。八亿五千万。”
“哐当!”周天雄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精心策划的围猎,他志在必得的肥肉,竟然……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以他根本不屑一顾的起拍底价,落入了程长赢的口袋!巨大的落差和羞辱感像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滔天的恨意。
会场里的议论声浪更高了,震惊过后,是无数道复杂目光聚焦在程长赢身上。敬畏、忌惮、探究……这个年轻人,手段太狠,时机太准!他怎么就能算到这一步?怎么就能悄无声息地搭上国资平台,完成这致命的一击?
拍卖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依据联合公告及优先购买权条款……长赢城市更新基金联合体,以底价八亿五千万,成功竞得金海新区A-07地块!成交!”
槌音落定。尘埃落定。
程长赢站起身,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整理了一下袖口。苏晚晴默契地递过一个文件夹。他接过来,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向后场办理手续的区域。会场里所有的目光都追随着他,像聚光灯打在一个骤然登台的王者身上。周天雄怨毒的目光更是如跗骨之蛆,死死钉在他的背影上,几乎要烧出两个洞来。
手续办理区安静许多。程长赢签下最后一个名字,合上文件夹,递给一旁等候的工作人员。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金海新区那片广阔的土地在午后的阳光下铺展,略显荒凉,却蕴藏着无限的生机。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刚刚推送的市政头条新闻,标题加粗加红,分外醒目:《重大利好!深城市轨道交通三期规划正式获批,6号线西延段确定贯穿金海新区!》
下方配图,正是刚刚被他以底价收入囊中的A-07地块,被一条醒目的红色规划线路精准贯穿!地铁上盖物业的价值,傻子都懂。
一丝极淡的、运筹帷幄的笑意,终于在他唇角漾开,如同冰封湖面裂开的一道细纹。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深邃的眼底,那里面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冰冷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八亿五千万?用不了三个月,这块地的价值,就会像坐上了火箭,冲破云霄。
他收起手机,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口袋里的另一部加密手机,发出极其轻微、只有他能感知到的震动。
程长赢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没有任何号码显示,只有一条冰冷的文字信息,如同毒蛇吐信:
“老板,您在新加坡的替身,确认身亡。”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瞬间褪尽。眼底刚刚升起的那点笃定的微光,被一片骤然降临的、深不见底的寒潭取代。新加坡……替身……身亡。
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金海新区的地块仿佛在向他招手,预示着即将腾飞的财富。然而,一股远比周天雄的怨恨更冰冷、更致命的危机感,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悄无声息地,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程长赢沉默地站在落地窗前,挺拔的身影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浓重的阴影。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缓缓收紧,指节泛白。
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