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极寒冰盖,“冰冠王座”裂隙
风在这里不是流动的空气,而是实体。
亿万颗棱角尖锐的冰晶被无法想象的力量驱动,持续撞击在一切凸起的表面上,发出一种永不停歇的、令人心智磨损的嘶啸。
这声音能钻入骨髓,冻结思考。
天空并非黑色,而是一种压抑的、毫无生气的铅灰色,仿佛宇宙在此处褪了色,只剩下永恒的、凝固的黄昏。
多萝拉站在裂隙边缘,感觉脚下的冰层都在随着风的冲击而微微震颤。
她裹紧了身上那件用北方巨熊皮毛和内衬防火蜥蜴皮缝制的斗篷,饶是如此,寒意依旧如同无数细小的针,试图穿透层层防护,刺入她的肌肤。
深红色兜帽的边缘,呼吸凝结的白霜已经与帽檐本身的冰壳融为一体,变得坚硬。
她向下望去。
那道裂隙,与其说是大地的伤口,不如说是一张通往虚无的巨口。
宽度超过百米,两侧是近乎垂直、光滑得反常的冰壁,向下延伸,直至目光被下方翻涌的、散发着苍白荧光的冻雾所吞噬。
那冻雾并非水汽,更像是一种活着的、冰冷的能量实体,缓缓蠕动,时而向上喷涌,带来一股能瞬间麻痹神经、冻结灵魂的绝对寒意。
仅仅是站在边缘,多萝拉就感觉自己的生命力似乎在缓慢地被抽离,被那深渊吸吮。
她不是独自面对这片绝地。在她身后几步远,如同冰雪本身塑造的雕塑,伫立着四个身影。
冰原之民。
他们穿着用雪巨魔的厚重白色毛皮制成的衣物,几乎与环境完全融合,只有当他们偶尔移动时,才能分辨出那与环境略有差异的、带着生命感的轮廓。
他们脸上覆盖着用某种透明冰晶打磨而成的护目镜,以及用海象肠衣制成的呼吸面罩,防止肺部被极端低温冻伤。
他们对“苍白女士”贾迪丝的认知,并非来自书本或传说,而是刻在族群记忆里的、关于漫长冬季、冻毙的祖先和失去猎场的真实恐惧。
其中一位,体型比其他三人略显佝偻,但站姿却带着磐石般的稳定,是族中的长老,名为乌斯塔。
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像是冰风雕刻出的年轮。他走到多萝拉身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同样凝视着深渊。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透过面罩:
“时间的沙粒快流尽了,地底传来不洁的鼓声越来越响,它在呼唤沉睡的‘她’,像猎人吹响引诱猎物的骨笛。”
他顿了顿,似乎在感知着什么无形的波动,然后才继续,声音更低沉:“但鼓声太吵,太亵渎。它也惊醒了别的东西。”
多萝拉转过头,透过结霜的睫毛,看向乌斯塔那双隐藏在冰晶护目镜后的、据说能看见“寒流走向”与“生命热痕”的湛蓝色眼睛:“‘别的的东西’?乌斯塔长老,除了贾迪丝,这下面还有什么?”
乌斯塔抬起一只包裹着厚毛皮和骨制护甲的手,枯瘦的手指直指下方那翻涌的苍白冻雾深处:“古老的看守者,它们并非‘她’的仆从,甚至…比‘她’更早便沉睡于此。它们是‘世界冷却时留下的梦魇’,‘地火’的躁动与‘冰髓’的被强行抽取打破了它们的长眠。”
多萝拉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这番话触及了她所知的隐晦的记载。
那些记载语焉不详,提及在极北之地的冰盖下,封印着一些在一千五百年前因那场旷世之战被迫陷入沉睡的“原始存在”,它们并非通常意义上的生命,甚至不算是天地精灵,如果要形容的话,不如说是,残渣。
如果乌斯塔所说为真,那么银魄教会的仪式,不仅仅是在释放白女巫,更是在撬动这个世界更加基础、更加危险的…底层结构。
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她的气管,带来一阵刺痛性的清醒。
她握紧了手中那根看似朴实无华的橡木手杖。
手杖表面温润,隐隐有暗红色的、如同未熄炭火般的纹路在木质纹理下流动。
“我必须下去。”她的声音平静,“无论下面等待着的是什么。必须在‘双月重叠’、地底那股亵渎之力达到顶峰之前找到方法。或许是阻止,或许是引导那股即将被引爆的能量,使其偏离最坏的结果。”
乌斯塔沉默了片刻,他那被皮毛和护甲包裹的头颅微微动了动,似乎在权衡,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祈祷。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
“路径,我们会为你开启。但踏上去之后,你的灵魂将独自面对那里的寂静与低语,”他转向多萝拉,即使隔着护目镜,也能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愿你的微光能在彻底的‘冰寂’吞噬一切之前再次燃起。”
他转过身,对着另外三名冰原之民发出一系列短促、低沉、带着特定音调变化的喉音。
那些沉默的身影立刻行动起来,效率高得惊人。
他们从背负的巨大行囊中,取出了一些令人惊叹的工具:主要材料是某种大型地底生物的、呈现苍白化石色泽的粗壮骨骼,关节处用不知名野兽的筋腱捆绑连接,坚韧异常,辅助材料则包括打磨光滑的黑色曜石片,以及一些闪烁着微弱蓝光的、似乎是冰核的晶体。
他们开始在裂隙边缘选择一处相对稳固的冰崖,动作娴熟地组装起来,构建一个复杂的、带有滑轮和制动结构的骨索滑降系统。
主索是数股拧在一起的、泛着油光的兽筋绳,粗如儿臂,一端牢牢固定在几根深深钉入冰层的巨型骨钉上,另一端则带着一个简陋的、用弯曲肋骨和皮革制成的座篮,垂向那无尽的深渊。
多萝拉最后望了一眼南方。视线被无边的风雪和铅灰色的天幕阻挡,但她知道,在遥远的方向,是狮鹫之城,是她那可能正在焦急寻找她的孙子布莱泽。
一抹混合着担忧、眷恋和决绝的复杂情绪,在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随即被如同脚下冰层般坚硬的意志所覆盖。
她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橡木手杖、几小包精心配制的、能在极端环境下提供能量和暖意的草药精华、一把铭刻着简单防护符文的精金小刀。
确认无误后,她拉紧兜帽,迈着稳定的步伐,走向那个摇摇欲坠的骨索座篮。
乌斯塔将一个用整块冰核雕琢而成的、内部有蓝色光晕流转的护符递给她:“拿着,它能略微驱散‘看守者’的注意。但也仅是略微。”
多萝拉接过冰核护符,入手一片刺骨的冰凉,她将其小心收起。
然后,她没有任何犹豫,坐进了那看起来极不安全的座篮,双手紧紧抓住粗糙的兽筋索。
乌斯塔和一名最强的冰原之民合力,开始缓缓释放制动装置。骨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多萝拉的身影开始向下沉去,迅速被上方翻涌的苍白冻雾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