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滋啦……嗡！
姜婵是被脖子后面那股要命的劲儿给硬生生掐醒的。
冰冷的金属爪子，带着液压杆的力气，死死钳着她的后脖颈子，把她那颗沉得要命的脑袋往流水线的传送带上方按。
眼前全是乱闪的红光，晃得人脑仁疼，血红的字儿在视野正中间跳着，像个催命符：【警告：义体排异反应加剧！颈椎接口压力过载！】
每一次吸气，都感觉胸口里头有砂纸在磨。左边那片廉价塑料做的仿生肺叶，像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响，每次扩张都带着一股铁锈和消毒水混在一起的怪味儿往喉咙里顶。
她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勉强掀开一条缝。视野模糊，带着点重影。流水线刺眼的LEd白光底下，金属传送带吭哧吭哧往前爬，上面堆满了亮闪闪的、还没装壳子的金属骨架——人形的，狗形的，还有几个看不出是啥玩意的玩意儿。
空气里飘着机油味、焊接的糊味，还有一股子……人肉被烤焦了似的淡淡焦糊味。
这里是创生科技第七号义体生产流水线。她不是什么人，她是编号d-734的“免费试验品”。
免费的，意思就是公司白捡来的耗材，往你身体里塞满了便宜货、快淘汰的、甚至压根没上市还在测试的破烂义体，然后让你在这儿玩命干活，测试这些东西啥时候会炸，或者啥时候把你搞死。
死了也没事，数据一回收，完事大吉，连个名字都留不下。
“d-734！发什么呆！动作快点！”一个比铁还硬的声音砸过来，带着电流的杂音。
姜婵猛地一激灵。是监工，一个装了劣质声带合成器的改造人，半边脸都是金属壳子，眼珠子闪着不近人情的红光。他操控的机械臂还卡在她脖子上。
她想动，想把手伸向传送带上的零件。但身体不听使唤。左胳膊肘里那个破传动轴突然打滑，小臂“咔”一声怪响，像抽筋似的猛地往外一甩！
砰！
胳膊肘狠狠砸在传送带边缘的铁框子上，震得整条手臂都在发麻。眼前视野里的数据流突然爆开一片雪花，夹杂着乱七八糟的乱码。
【警告：右臂液压关节与脊椎神经接口冲突！】
【警告：视觉传感器受冲击，信号干扰！】
【警告：左膝承重轴承过热！建议立即冷却！】
脑子里的警报响成了一锅粥。汗一下子从额头上冒出来，不是热的，是疼的，还有憋屈的。
“废物！”监工的声音更冷了，卡着她脖子的机械爪又加了几分力，姜婵甚至能听到自己颈椎骨在呻吟。
“再有一次失控，直接送回收站！”
姜婵咬着牙，没吭声。脖子被掐着，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点气音。她强迫自己把那条不听话的胳膊一点点挪回来，手指头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捏住一个金属关节零件。
指尖的触觉传感器像是坏了一样，传来的信号时断时续，一会儿觉得手里捏着块冰，一会儿又觉得是块烙铁。
就在她捏住零件的瞬间，一股陌生的、又带着点诡异的熟悉感的记忆碎片，像洪水一样冲进她脑子里！
碎片1：刺眼的手术灯。十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眼神冷漠得像看实验动物的人围着她。尖锐的针头刺进脊椎，冰冷的液体灌进去，然后就是电钻钻骨头似的剧痛！
她想喊，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视野里全是晃动的影子，他们在往她身体里塞东西！硬的、冷的、带着电线的玩意儿！
碎片2：一个狭窄的、充满消毒水味的铁皮笼子。她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床上，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胃里翻江倒海，刚咽下去的营养膏混着绿色的胆汁全吐了出来。
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男人走过来，不是医生，是监工。他看着她吐脏的地面，一脚把一小管营养膏踢到她脸上：“垃圾！又浪费资源！再吐一次，把你拆了卖零件！”
碎片3：隔壁的笼子空了。昨天还躺在那里的那个瘦弱的年轻人，今天早上突然全身冒烟，皮肤下面鼓起一个个灯泡大小的包，然后“噗”地一声爆开，喷出黑乎乎的油和血。
两个穿着黄色防化服、像套着塑料袋的人冲进来，用铁钩子勾住他的手脚，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了出去。铁笼子的门哐当关上，地上留下一条油亮亮的、混着血沫子的拖痕……
绝望。冰冷的、看不到头的绝望。像这流水线底下渗出来的机油，又黑又稠，一点点把人淹没。
病毒共生？故障艺术？姜婵盯着系统面板上的两个词，脑子里嗡嗡响。植入病毒？就凭她现在这具破破烂烂、随时可能散架的身体？拿什么去植入？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那是一条覆盖着廉价银色人造皮肤的机械臂，关节处有些地方的皮肤已经破损，露出下面灰黑色的金属骨架。她试着动了动食指。
嗡……
手指关节里的微型马达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扳手。同时，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像是里面的神经接口被强行扯了一下！
【警告：足部平衡仪与踝关节阻尼器冲突！轻微动作可能导致局部电路过载！】
系统面板上跳出一条新的提示，正好在脚踝的位置亮起一个黄点。
电路过载？姜婵看着那行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听使唤的右手。
就在这时，流水线前面不知哪里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某个大型设备卡住了。整个传送带猛地一顿！
滋啦——！！！
姜婵左眼视野里，那片廉价的视觉传感器瞬间被爆发的强光和乱码淹没！眼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剧痛！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捂住了左眼。
【警告：视觉传感器受外部强光冲击过载！数据流异常！持续47秒！】
系统面板上，代表左眼的图标疯狂闪烁，旁边弹出详细的乱码流。
强光冲击……数据流异常……冲突……过载……
脑子里那些警报声，那些冲突警告，那些过载提示，还有系统面板上冰冷的数据……它们像一堆乱糟糟的线头，在姜婵眼前搅动。
突然，一个念头像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猛地跳了出来！
既然这破身体就是个定时炸弹，里面塞满了各种不兼容、不稳定的破烂玩意儿，随时随地都可能因为一点小动静就崩溃爆炸……那，干嘛还等着它自己炸？
与其被这些破烂玩意儿从里面一点点啃噬掉，最后像隔壁笼子那个倒霉蛋一样被拖去回收站，变成一堆冰冷的数据垃圾……
不如……自己点着它！
让这些不稳定的冲突，这些该死的过载，变成她的武器！变成她的掩护！
就像刚才那道强光让她的视觉传感器爆出乱码一样！如果她能控制这种混乱……如果她能制造更大的混乱……
是不是就能在系统说的那个“数据库同步”的时候，用自己身体里爆发的这一团乱麻，把那个什么“电子共生病毒”偷偷塞进去？
这念头一起，就像野草一样疯长。姜婵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撞得咚咚响，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一种豁出去的、近乎疯狂的兴奋。
病毒共生……这就是系统的意思？利用不稳定？利用混乱？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铁锈味和一丝机油味。目光再次扫过系统面板上那血红的崩溃倒计时。
要么等死，要么……点个炮仗试试！
“编号d-734！能量波动异常！”监工那冰冷的电子音再次炸响，带着刺耳的电流杂音，“警告一次！立刻停止非法操作！下工后去17号检测室报到！”
脖子上的机械爪终于松开了。姜婵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传送带上。她扶着冰凉的金属边缘，稳住身体。
17号检测室？她听说过那个地方。比普通检查更深入，更痛苦。那里……好像离数据中心的核心区域不太远……
姜婵低着头，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关节处冒着细微电火花的右手。然后，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流水线尽头那片更幽深的、通往厂区核心区域的阴影通道。
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