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妧被晚风吹得打了个激灵,脸颊却反常地越来越烫。她烦躁地甩甩头,目光被一株开得正盛的火焰般红牡丹吸引。
“绿牡丹”没看出蔫,倒是这红牡丹开得恣意张扬。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小心翼翼摘了两朵最大最艳的。
一朵被她笨拙地、带着点赌气似的插在了自己繁复的发髻旁,那浓烈的红与她行走调色盘般的襦裙“相得益彰”,更添几分傻气。
另一朵她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触感稍稍缓解了脸上的燥热。她抬头看看天色,确实有些凉了,得赶紧回去。
宴席。
姜凝妧离开后,气氛并未冷却。宋贵人见公主不在,胆子又大了起来,眼波流转,再次向皇帝进言:“陛下,公主方才剑舞英姿令人钦佩。只是……萧世子这身装扮,这绝世容颜,若不展露一二,实在是我等莫大的遗憾。不如请世子……” 她故意停顿,留下引人遐想的空间。
皇帝被酒精和方才那指尖的悸动搅得心神不宁,看着静立在那里、如同发光体般的萧翊珩,那身红白舞衣勾勒出的诱人线条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他喉结滚动,被宋贵人的话撩拨得心头火起,竟真的有些动摇,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灼灼地盯着萧翊珩,似乎下一刻就要开口应允。
就在这时——
“宋贵人!” 姜凝妧清脆却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响起,她像一道鲜亮(或者说花哨)的影子快步走回席间,头上的大红牡丹随着她的步伐颤动。
她目光如电,直刺宋贵人,“怎么?还想看本公主再‘舞’一次给你助兴吗?”
宋贵人被那带着煞气的眼神看得一哆嗦,连忙摆手,强笑道:“公主殿下说笑了,臣妾不敢……臣妾是觉得……”
“不是最好!” 姜凝妧毫不客气地打断她,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回萧翊珩身边,“我还以为宋贵人没看够本公主的剑锋所指呢!”
她这一打岔,皇帝也瞬间清醒了几分,那点刚冒头的荒唐念头被掐灭,尴尬地端起酒杯掩饰。
萧翊珩在姜凝妧回来的第一时间,目光就牢牢锁定了她。他自然看到了她发髻上那朵硕大、与她整体打扮格格不入的红牡丹,更看到她手里还紧紧攥着另一朵。
她的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有些飘忽。他微微蹙眉。
姜凝妧坐定,无视了周围那些或惊艳(看萧翊珩)或怪异(看她)的目光,献宝似的把手里那朵红牡丹举到萧翊珩面前,眼睛亮晶晶的:“阿珩!你看!给你的!” 她说着,就要往他松松挽起的墨发上插,“美人配鲜花!”
萧翊珩任由她动作,目光却专注地落在她脸上,轻声问:“妧妧,在外面待了那么久,做什么呢?脸怎么这么红?冷不冷呀”
“摘花给阿珩呀!” 姜凝妧一边努力想把花插稳,一边嘟囔,“美人配鲜花……我……” 她看着萧翊珩那张即使在近看也毫无瑕疵、魔魅惑人的脸,再看看自己插在他发间的红花。
那句“我不是美人”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没勇气说出口,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含糊的咕哝。
“嗯?妧妧说什么?” 萧翊珩微微侧头,明知故问,紫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知道他的小丫头心里又藏着事了。
“没、没什么!” 姜凝妧猛地摇头,心头的委屈和燥热交织,让她更加慌乱。她瞥见萧翊珩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酒,想也没想,抓起来就仰头一饮而尽!
“妧妧!” 萧翊珩脸色一变,劈手夺过杯子,但已经晚了。那酒虽不算烈,但对酒量浅又明显冻着了、情绪不稳的姜凝妧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声音带着焦急和严厉,“这是酒!傻妧妧!不许再喝了!”
“咳咳……”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姜妧被呛得咳嗽起来,脸颊瞬间红得如同她头上的牡丹。
偏偏这时,一阵凉风吹过,她穿着单薄的襦裙,刚才在外面就冻着了,此刻酒劲上来,冷热交加,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响亮的喷嚏:“阿嚏!阿嚏!”
这滑稽又狼狈的一幕,落在某些本就心存轻视的人眼中,立刻成了笑料。
一个喝得有些上头的宗室子弟,仗着几分酒胆,竟指着姜凝妧,大声笑道:“哈哈哈!公主殿下这又是红花又是喷嚏的,活像只……活像只炸了毛的小黄鸭!嘎嘎嘎!跟旁边的萧世子一个天上的天鹅,一个地上的丑鸭”
这粗鄙的比喻一出,瞬间引爆了席间压抑许久的窃笑。不少贵女和宗室子弟都掩着嘴,肩膀耸动,看向姜凝妧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就连一些嫔妃,也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姜凝妧酒意上头,脑子有些迷糊,只看到大家都在笑,以为是在夸她可爱(或者至少是觉得她有趣),也跟着傻乎乎地咧开嘴笑了笑,甚至还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大红花,一副懵懂天真的样子。
这反应,更坐实了“傻气”。
宋贵人简直心花怒放,凑近旁边的吴贵人,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人听清的声音“窃窃私语”:“啧,咱们这位公主殿下啊,怕不是个听不懂明白话的……天真烂漫过了头?” 那“傻”字虽没出口,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皇帝脸色也有些难看。他宠妹妹,但此刻姜凝妧这副样子确实……不太体面。
他张了张嘴,想呵斥那宗室子弟,又觉得为这点“玩笑”小题大做有失身份,最终只是含糊地说了句:“休得胡言!公主乃金枝玉叶!” 语气却没什么威慑力,反而让场面更显尴尬。
萧翊珩的脸色,在听到“小黄鸭,丑鸭”几个字时,瞬间沉了下来。他周身的气息变得冰冷刺骨,那双妖异的紫眸里酝酿着风暴。
他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但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用如此轻慢侮辱的言辞指向他的妧妧!他宁愿自己是那只被嘲笑的“小黄鸭,丑鸭”,也不愿他的珍宝受到一丝一毫的贬低!
姜凝妧那句未说完的“鲜花配美人,而我……” 像一根刺扎在他心上。他知道她因为自己的容貌一直都不是很自信,上次毁容重新恢复脸,也不是她喜欢的样子,内心深处始终带着一丝不自信。
他刚才就想打断她,告诉她“鲜花配珍宝”,他的妧妧是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可话未出口,就被那声刺耳的嘲笑和她的喷嚏打断了。
姜凝妧似乎终于从众人怪异的目光和笑声里察觉到了什么。她脸上的傻笑慢慢褪去,红晕依旧,却带上了一层难堪的羞窘和受伤。
她看到萧翊珩伸手想碰她,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
“别过来!” 她猛地一挥手,声音带着醉意和哭腔,竟是对着萧翊珩喊的!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萧翊珩,又指向那些窃笑的人,语无伦次,“你们……你们说我是小黄鸭……嘎嘎……我也觉得世子是天鹅,我是丑鸭”
她模仿了一下,又打了个喷嚏,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忍着,“那……那阿珩在你们眼里是天鹅还有什么。”
宋贵人立刻抓住机会,声音娇嗲地抢答:“世子当然是天上的明月!皎皎明月,可望不可即!” 她看向萧翊珩的目光充满了痴迷。
“不错!世子风姿,当如皓月当空!” 立刻有人附和。
连皇帝也忍不住开口,带着复杂的情绪:“萧世子……确如明月。” 他顿了顿,看着妹妹摇摇欲坠的样子,终究还是加了一句,“妧妧天真率直,也是……也是可爱。”
但这迟来的、软绵绵的维护,在满场的嘲笑和对比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明月……” 姜凝妧喃喃地重复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看着被众人捧为明月、光芒万丈的萧翊珩,再想想被比作“小黄鸭”的自己,巨大的落差和自卑感将她淹没。
她觉得自己笨拙、丑陋、配不上他。她猛地推开再次想扶她的萧翊珩,带着哭腔喊道:“把月亮留在这里!你们……你们看你们的明月!我……我不要了!”
她说着,竟真的转身,脚步虚浮地要往宴席外冲,一副要把“月亮”让给别人的赌气模样。
“妧妧!” 萧翊珩的心像被狠狠揪住,再也顾不得其他。他猛地起身,长臂一伸,将摇摇晃晃、情绪崩溃的姜凝妧牢牢打横抱进怀里!动作强势而不容拒绝。
“陛下,公主醉了,恐失仪御前。臣先带公主回宫歇息。” 萧翊珩的声音冰冷如刀,目光扫过刚才起哄嘲笑的人,最后落在皇帝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甚至没等皇帝那句“准”字出口,抱着挣扎呜咽的姜凝妧,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玄色的衣摆和薄纱在夜风中划出凛冽的弧度。
留下一片死寂的宴席。皇帝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青白交加。那些刚才还笑得欢畅的人,此刻噤若寒蝉,被萧翊珩离场前那一眼看得心底发寒。宋贵人脸上的得意也僵住了,看着皇帝难看的脸色,心头掠过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