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七年(1729年),养心殿内,雍正皇帝大发雷霆,把奏折狠狠拍在龙案上,大声道:
“气煞我也!来人!将直隶总督李绂(fu)打入监狱,把浙江道御史谢世济革职,并发配新疆劳改,
还有!将江南吴县知县陆生楠革职,发配新疆劳改。”
“喳!”侍卫领旨而去。
那么说了,雍正为何接连处置这三人呢?这可是不常见的事情,这三人好像分布在不同地方。
原来这三人弹劾了他的宠臣田文镜,田文镜做了什么,竟招致这三人的攻击呢?
你可能想不到,这三人为读书人出头,不想让读书人交税纳粮。
这事这得从源头说起。
话说雍正推行的新政里,有一条“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规定,这意味着什么呢?
就是让官员和士绅跟普通百姓一样承担差役、缴纳赋税,废除他们的免税免役特权。
在清朝,读书人考中秀才后就可免税,这是给予读书人的特权。
比如秀才见到县官不用下跪,秀才打官司,在没有定罪前,可以不下跪,这也是特权。
难怪有句话叫“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呢。
清朝入关后,官员原则上不纳税,因为按照官员品级会免除该官员家中一定数量丁役,也免除士人的差役和所有杂役。
地方官收税时,把官员和士人称为“官户”“儒户”“宦户”等,具有这些身份的人家都享有法定的免役权利。
读书人取得诸如秀才、举人、贡生、监生等一定功名后,就算士人,士绅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
也就是说,考中秀才以后的读书人都享有不纳税的特权。
不过也有规定,如果这些读书人有不法行为,触犯了法律,像和地方官员勾结包揽诉讼、在乡里横行霸道欺压平民、抗交钱粮藐视国法等等,
新政规定就剥夺他们不纳税的特权,让他们跟平民一样承担差役。
田文镜执行新政,让有权有势的官员和读书人也交税服役,极大地损害了传统士绅阶层的利益。
挣钱,从国家手中拿钱可以,往外掏钱如同割肉,这让李绂这些又是官员,又是文人领袖十分不满。
李绂率先反对田文镜,当然他不敢反对皇上,口诛笔伐田文镜这些官员他还是有胆量的,矛盾由此而生。
李绂是当时清流文人的领袖,他不发声维护知识分子的权益,会被天下读书人戳脊梁骨。
“嗨!”当某领域的头头也不容易。
……
李绂是康熙四十八年的进士,他幼时是神童,五岁能作诗,八岁能写文章,长大后是学霸,四十岁时成为文坛领袖,在士人群体中颇具威望。
无巧不巧,雍正四年,李绂升任直隶总督,路过河南时,时任河南巡抚的田文镜出于礼貌和官场规矩,亲自带着仪仗去迎接。
双方见面寒暄一番后,回到了府衙。
二人之前有口舌之争,奉茶,坐定后,田文镜开口道:
“李大人,这趟赴任,是要把直隶官场的酸儒气都带到京城去吗?”
田文镜这人说话不讲究,对科甲出身的官员十分看不起。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接着说:
“我这个河南土老帽,可比不比上科甲老爷们的锦绣文章,我只知道实实在在的埋头苦干。”
田文镜话里有话,他在讽刺李绂是清流文人。
李绂还能听不出弦外之音吗?他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颤抖,手指戴的扳指闪着冷光:
“田大人,你这话倒是新鲜。朝廷开科取士,选拔的是治国安邦的栋梁,可不是您口中的酸儒。
您踩着读书人的脊梁推行新政,难道就不怕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心?”田文镜猛地起身,官帽上的蓝宝石不停地颤动。
“我只知道黄河决口时,酸文假醋可堵不住洪水!李大人要是有本事,就去治理直隶的积弊,别总是把圣人之言挂在嘴边当幌子!”
李绂实在忍不住,霍然站起,差点扫落案几上的茶盏:
“田文镜!你可知‘辱士者,必自辱’?今日这番话,莫怪我奏明圣上,让圣上评评这世道公理!”
驿馆外秋风呼啸,房间内二人怒目而视,这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哼!”李绂怒冲冲拂袖而去。
讲真,身为巡抚的田文镜,确实有点过分了,李绂只是路过,合不来可以少说几句损人的话。
他瞧不起科甲官员,压不住心中的不满,言行间不知不觉就多了些轻慢。
田文镜是监生出身,进入仕途后一直在基层工作;而李绂是科举出身的进士,代表着当时的清流和科甲群体。
李绂注重儒家传统的道德和礼仪,强调以温和、渐进的方式治理地方和国家,和田文镜理念不同。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田文镜迎接李绂只是出于官场规矩,否则他才不会理会这些只会夸夸其谈的官员。
李绂身为读书人的领袖,自然难以忍受这种轻慢和侮辱,当场指责田文镜不该有意践踏天下读书人的尊严。
此二人谁也看不起谁,田文镜监生出身,如今辛辛苦苦才坐到了巡抚,
李绂中了进士,没有多少治理地方的经验,上来就出任直隶总督,官职在田文镜之上,老田能服气吗?
最重要的一点,田文镜推行新政时,读书人也要交税,还要出义务工去挖河道,很多读书人对此怨声载道,
李绂本来就对田文镜有意见,见到他还没来得及劝说,不要为难读书人,老田倒好,直接拿话怼他,两人言语不合就互撕起来,梁子就这么结上了。
……
李绂生气,田文镜更加生气,心想我执行皇上的新政,关你李绂什么事?
随后密奏雍正帝,称李绂与被自己弹劾的信阳知州黄振国是同榜进士,李绂的行为是为了黄振国而挟私报复。
原来田文镜上任河南巡抚以来,整治官场,打击了一批科甲出身的官员,
看到李绂,田文镜不由得浮想联翩,想到了李绂是为那些被处置的官员打抱不平。
直隶总督官位很显赫,在皇上身边做官,李绂上任后。立即参劾田文镜,为因田文镜弹劾而罢官的众多官员鸣冤,
称田文镜在河南贪婪暴虐,黄振国等人是被冤枉的。
“纪委”介入,这场纷争就此展开,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一直悬而未决,最终,雍正帝不得不介入。
有时候事赶事,二人还纠缠不清,谢济世也来凑热闹。
谢世济是浙江道监察御史,他也听到了田文镜在河南、山东的种种举动,瞬间点燃了满腔怒火:
“奶奶的,天下文人被田文镜如此欺负,实在有失公平。”
此时他上任御史才十来天,但秉持着一股“路见不平一声吼”的热血,毅然上疏参劾田文镜十宗罪,
最大的一条罪就是侮辱科甲出身的文人。
巧合的是,他上书的内容与李绂弹劾的状纸如出一辙。
另外,二人是同榜进士,二人都对田文镜推行新政的一些做法不满。
谢济世除了弹劾田文镜“十大罪证”,还指责雍正偏袒田文镜,为李绂喊冤。
田文镜以静制动,就反驳了一句话,他对雍正上书道:
“陛下,此二人乃同榜进士,这是相互照应打压微臣,还望陛下为臣下做主!”
雍正帝最忌讳手下结为“朋党”,于是有了开头雷霆之怒,决定处置李绂和谢世济。
将二人交刑部审讯。
在九卿、科道会审时,刑部尚书励杜讷问谢济世是谁指使他的,谢济世给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回答——孔子和孟子。
他认为田文镜恶名远扬,自己自幼读孔孟之书,知晓大义,见到奸恶之人就应该攻击,这是孔孟所教导的。
嘿!不愧是文化人,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幽默,会审的官员忍不住,差点笑场。
最终,李绂被革职,谢济世被革职发配新疆劳动改造。
陆生楠卷入这件事里略显意外。
他先是以举人身份担任江南吴县知县,因政绩不错被雍正帝召进京汇报工作。
然而,他在奏折中的用词“倨傲诞妄”,引见时又“举动乖张”,面对雍正帝的询问还沉默不语,给雍正帝留下了极差的印象。
这就是典型的读书读呆了,不知道如何待人接物,按现在说法就是“社恐”。
尽管如此,雍正帝还是想给他机会,将他留在京城工部补缺试用,希望他能改正过来。
“社恐”非短时间能改正的,陆生楠后来的表现依旧让雍正帝不满。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谢世济的影响,他也弹劾田文镜虐待读书人这件事。
大概文人都息息相通,他为李绂,谢世济鸣冤叫屈。
田文镜还用老办法回击,上书雍正道:“皇上,陆生楠和谢世济是老乡,据说二人关系很密切……”
经老田一点拨,雍正帝认为陆生楠与李绂、谢世济存在着朋党关系,最终,陆生楠也被革职发配到新疆劳动改造。
在新疆期间,陆生楠不好好改造,闲暇时间,写了本《通鉴论》,他在书中对郡县制等发表看法,
认为郡县制下官员事务繁多力不从心,皇帝也因忙于批阅奏折而无暇考虑国家大事,还提及秦朝二世而亡。
雍正认为陆生楠是在影射自己,是对皇帝的“大不敬”,痛斥其“狂妄至极,大逆不道”。
雍正还认定陆生楠怀有“不逞之邪心”,书中充斥着“猖狂怪诞之说,任意发舒”,其用意在于蛊惑人心,扰乱政纪等等。
陆生楠是不作不死,《通鉴论》这本书触了雍正帝的逆鳞,最终将陆生楠判处了死刑。
讲真这三人的命运很悲惨,两劳改一死刑,看来三个人绑在一起也不是田文镜的对手,由此可见雍正多么信任田文镜啊!
这场政治纷争背后有着深刻的原因:
田文镜推行的新政,虽然有利于国家的财政收入和社会公平,但却严重损害了官绅阶层包括读书人的既得利益,引发了权贵和文人的强烈抵制。
李绂、谢济世、陆生楠等人作为读书人的代表站出来反对田文镜,实际上是在维护自身阶层的利益。
从雍正帝的角度来看,他对朋党的警惕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这都是九子夺嫡时,八阿哥结党营私给雍正留下了很坏的印象。
发现有结党的苗头,雍正打击绝不手软,你说《通鉴论》是不是另一起文字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