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西范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开口:
“柱子哥,姑娘家相看人家,问得仔细点,也属人之常情。毕竟是托付终身的大事,谁不希望能找个踏实可靠的?可你说的这些,似乎都不是无法解决的死结。你这条件,论手艺,论收入,在咱们厂里,那也是头一份儿。要说差,院里比你差的可海了去,人家不也照样娶妻生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何雨柱被噎得哑口无言,是啊,院里那些个条件远不如他的,孩子都满地跑。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过几个模糊的倩影。
其实,也不是没遇到过看着顺眼的。
前两年,刘媒婆给他说过一个纺织厂的女工,姓李还是姓王来着……记不清,人长得白净,说话也温温柔柔的。
两人在公园见过一面,聊得还算投机,那姑娘看他的眼神也带着几分羞涩和热切。
何雨柱心里还琢磨着,这事儿八成有戏。
可没过几天,刘媒婆就苦着脸来说,那姑娘家吹了,嫌他……嫌他什么来着?哦,对了,嫌他“太老实巴交”,“不会来事儿”,怕以后“护不住家小,镇不住场面”。
“护不住家?镇不住场面?”何雨柱当时就炸,他一个食堂大管事,手底下管着十几号人,走到哪儿不受人几分敬重?
怎么就护不住家?刘媒婆支支吾吾半天,眼神躲闪,最后叹气走了。
还有一个,是街道王主任亲自保媒的,一个死了丈夫的,没孩子拖累,在糊纸盒厂上班,手脚也勤快。
两人在小饭馆吃过一顿饭,何雨柱特地显摆两手,炒俩硬菜。
那女人一个劲儿夸他手艺好,将来谁嫁给他有福气。
何雨柱心想,这回总该成吧?
谁知道,隔没几天,王主任就面色古怪地来说,那女的回去跟街坊打听一下,也黄了。
理由更是让他差点气吐血——说他……说他“心太善,对邻居寡妇太大方,饥不择食,不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怕以后家里东西都让他搬邻居家去”。
“我呸!”何雨柱想到这儿,忍不住低声骂出来,“老子心善还有错?街坊邻居的,谁家没个难处?我帮一把怎么了?这都成了过错?这都叫什么事儿!”
他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窝火。
张西范看着他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眼神闪烁,显然是勾起了他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没有打断,等何雨柱稍微平复一些,才缓缓开口:“柱子哥,你这条件,在咱们厂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按说,就算姑娘家眼光高点,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这些听起来就不太站得住脚的理由黄掉吧?”
张西范这话,像是一道惊雷,不偏不倚地劈在何雨柱的天灵盖上。
他猛然想起王主任说的那句“心太善,对邻居寡妇太大方,饥不择食,不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当时只觉得是街坊碎嘴,胡乱编排,是那些没相中他的姑娘家找的蹩脚借口。
可现在,被张西范这么一点,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炸开一个马蜂窝,无数被忽略的细节和画面纷至沓来。
那些相亲对象黄掉的理由,什么“太老实巴交”,“不会来事儿”,什么“护不住家小,镇不住场面”,现在回想起来,每一条都像是一根无形的线,最终都牵向同一个源头——秦淮茹一家!
是啊,他三天两头往贾家送东西,有时候是半袋子白面,有时候是几块肉,甚至厂里发的处理品、紧俏的工业券,他都先紧着贾家。
院里人谁看不见?那些媒婆介绍的姑娘,能不背地里打听打听?
这一打听,可不就成“对邻居寡妇太大方”?
这名声一旦传出去,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还敢嫁他?
怕不是刚过门,家里的东西就得让他搬空去贴补贾家那个无底洞?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乐于助人,是行善积德,是在院里树立高风亮节,可到头来,却亲手给自己挖个大坑,成自己娶不上媳妇、落得个“傻柱”名声的根本原因!
那些钱,那些票,那些他从牙缝里省下来的东西,不仅没换来秦淮茹半分真心实意的感激,反而让她和贾张氏变本加厉地从他身上吸血,还心安理得地败坏他的名声,彻底断他的姻缘路!
“秦淮茹……贾张氏……”何雨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一股透骨的凉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他以前怎么就这么糊涂!张西范那句“人家是真心感激你,还是把你当傻子,当长期饭票”,此刻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他何雨柱,堂堂轧钢厂食堂大厨,活快三十年,到头来,在别人眼里,在那些潜在的岳家丈母娘眼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傻柱”!
“柱子哥,柱子哥?”张西范见他脸色铁青,眼神发直,轻轻喊两声,怕他钻牛角尖。
何雨柱猛地回过神,他深吸一口气,胸腔中那股子憋屈、愤怒、悔恨交织的情绪几乎要炸开,却被他强行压下去。
再次抬眼时,眼神里已经褪去往日的浑浊,多了几分以往从未有过的清明。
他颤抖着手端起桌上残余的酒,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却远不及此刻心中的苦涩。
重重把酒盅往桌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
“西范,谢了!哥哥我……明白了!”
张西范点点头,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没再多说。
有些事,点到为止,剩下的,得靠何雨柱自己去悟,自己去做,自己去清算。
他目送着何雨柱离开。
这一夜,何雨柱辗转反侧,几乎未眠。
前半夜是悔恨和愤怒,后半夜则是清算和决断。
天蒙蒙亮时,他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眼神彻底平静下来,只剩下冰冷的清明。
第二天一早,轧钢厂保卫科的院子里。
张西范穿着一身军装,身姿笔挺地站在队伍前。
底下几十来号保卫科的干事、队员,歪歪扭扭地站着,有的还打着哈欠,衣服扣子错系,帽子歪戴,更有甚者,嘴里还叼着半截烟卷,精神面貌比厂门口看大门的老大爷还不如。
“咳!”一个四十来岁,眼袋耷拉,名叫赵爱国的干事,斜睨着张西范,显然没把他这个年轻科长放在眼里。
张西范看着赵爱国,又缓缓扫过众人:“从今天起,我叫张西范,是你们的新科长。”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以前怎么样,我不管。以后,我这儿有几条规矩。”
他目光再次定在赵爱国那松垮的武装带上:“第一,上班时间,仪容仪表必须整洁!扣子扣好,帽子戴正,武装带扎紧!谁再让我看见邋里邋遢,吊儿郎当的,自己去后勤领扫帚,打扫全厂厕所一个月,什么时候干净什么时候归队!”
赵爱国脸色一僵,下意识地想反驳,但接触到张西范那冷冽的眼神,不知怎地,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是嘟囔了一句:“管得还挺宽……”
底下人一阵骚动,几个老油条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显然没把这年轻科长的话当回事。
“第二,每天早上提前半小时到岗,进行队列训练和体能训练。具体内容,我会安排。跑不动?跟不上?那就练到能跟上为止!”
“啊?还要训练?”有人小声嘀咕,“咱们是保卫科,又不是野战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