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厂长眉宇间的烦躁并未完全散去:“话是这么说,可动静委实太大了!保卫科一队的人几乎都拉出去,万一厂里真发生什么紧急情况,谁来处置?还有那些枪支弹药,要是管理不善,出了岔子,这个责任谁来负?”
李怀德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语气轻松:
“厂长,您啊,就是太谨慎。就咱们厂这治安,铁桶一般,能有什么突发情况?至于那几条破枪,我看保养得还不如烧火棍呢,估计他们那帮人,平日里疏于训练,枪都快拿不稳了,还能打着什么?我估计啊,他们也就是去山里头放几枪,听个响儿,过过干瘾罢了。至于弹药,我估摸着,也就带了点平时训练剩下快过期的,真要打什么大家伙,那点子弹够塞牙缝的?”
他一脸看热闹的样子:“我倒觉得,这对张科长来说,未必是坏事。让他出去碰碰壁,受受一脸挫,知道知道天高地厚,明白这厂里的事情,不是光凭着在部队里那股子蛮劲和所谓的‘战功’就能办成的。不然,他还真以为咱们这些在厂里干了几十年的老家伙都是吃干饭的,不懂变通呢。”
杨厂长沉吟片刻,李怀德这番话,倒也戳中他的一些心思。
这张西范确实年轻气盛,在部队里或许是条龙,但到了地方,进了工厂,很多事情的门道,他还嫩得很。
“嗯…由他去吧,”杨厂长最终有些疲惫地摆摆手,“不过,老李,你还是得派人稍微盯着点,别让他们真惹出什么大乱子,尤其强调不准跟山下村子里的社员发生任何冲突。要是真能灰头土脸地回来,也算是给他实实在在地‘上了一课’,让他知道知道,这厂不是他家开的!”
“明白,厂长,我晓得轻重。”李怀德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这就去安排人,保证他们翻不了天。估计啊,用不着等到天黑,他们就得蔫头耷脑地滚回来。到时候,我看他还怎么在保卫科那帮手下面前吹牛!”
杨厂长“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文件,不再多言,显然是不想再为这点在他看来注定失败的“小事”费神。
在他看来,张西范所谓的打猎,不过是一时冲动、意气用事的胡闹,根本掀不起什么大浪。
这年头,粮食都金贵,山里的野物早就被附近饥肠辘辘的村民们搜刮得七七八八,哪有那么容易就让他满载而归的?痴人说梦!
李怀德见状,心领神会,不再多言,转身退出杨厂长的办公室。
。。。。。。。。。。。。。。。。。。。。。
大东风卡车扬起一路黄龙,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近两个钟头,终于在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脚下刹住。
车轮刚碾稳,李大勇第一个就跟点燃的炮仗似的,抱着枪“噌”地跳下来,狠狠吸口山里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好家伙!这地界儿,闻着就有肉味儿!”
“都给老子麻利点,家伙什都带齐整了!”赵铁柱扯着嗓子吆喝,队员们嗷嗷叫着纷纷跳下车,七手八脚地卸下装备。
人人脸上都写满即将大干一场的亢奋,那眼神,活像是饿了三天的狼崽子见着肥羊。
“科长,咱从哪儿开干?”李大勇早就按捺不住,眼珠子四下里乱转,恨不得立刻就从草窠里揪出几只兔子来。
张西范指向前方那片墨绿色的山林,沉声道:“就从那儿开始!记住,两人一组,互相照应,安全第一!王大炮,你那些压箱底的套子陷阱,可得给老子找准风水宝地下!”
“科长您就擎好吧!”王大炮蒲扇般的大手拍得胸脯“嘭嘭”响,从帆布包里掏出绳索和一捆削得尖锐的木棍,“我老王出手,保证天黑前,野鸡兔子排着队往咱锅里蹦!”
“王哥,牛皮可别吹上天,到时候连根兔子毛都摸不着,那乐子可就大!”猴子在一旁挤眉弄眼,怪腔怪调地打趣。
“滚你娘的猴崽子!”王大炮笑骂一句,脸上却丝毫不见恼意,反而信心更足,招呼上另一个队员,一头就扎进密林。
队伍呼啦啦散开,像一把撒出去的豆子,转眼间就消失在山林各处。
起初,林子里还时不时传来几声咋呼和器械碰撞的声响。
“哎!那边!那边有动静!”
“快快快!抄家伙!别让它跑了!”
结果往往是一阵鸡飞狗跳,除了惊起几只受惊的小鸟扑棱棱飞走,连根正经的野味毛都没捞着。
有队员甚至把一块长得像兔子的石头当成目标,差点闹出笑话。
李大勇憋着一股猛劲,端着那杆擦得锃亮的步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在林子里跟搜地雷似的来回穿梭。
他以前在侦察连,枪法那是响当当的“神枪李”,可今天真是邪了门,别说李怀德口中“排队等他抓”的野猪,就连只跑得慢点的傻狍子都没见着影儿。
偶尔草丛里有点窸窣声,他立刻屏息凝神,猫着腰摸过去,猛地一拨开——不是块圆不溜秋的石头,就是截半腐的枯木。
“他娘的,这山里的野物都成精了还是咋地?都钻地底下去了?”李大勇气得往地上啐一口唾沫,耐心快被耗光。
赵铁柱带着两个队员,沿着一条几乎干涸的山沟向上搜索。
山沟两侧灌木丛生,枝桠交错,瞧着确实是个能藏东西的好地方。
几个人跟篦头发似的,小心翼翼地拨开每一片可疑的树枝,结果别说新鲜的兽粪,连块隔夜的都没发现。
“铁柱哥,这……这不对劲啊,”一个年轻队员擦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声音郁闷道:“这山里头,咋跟被老天爷用吸尘器吸过一遍似的,干净得有点瘆人啊!该不会真让李副厂长那老小子给说中了吧?”
赵铁柱心里也直犯嘀咕,七上八下的。
来之前,他跟大伙儿一样,雄心壮志,以为这趟出来,怎么着也能弄几只野鸡兔子,给科长争口气,也给弟兄们解解馋。
可这都快俩钟头过去了,除了累出一身臭汗,灌了一肚子西北风,屁收获都没有。
他一想起李怀德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老脸,心里就有点发虚,暗道莫非那老狐狸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王大炮那边更是蔫得像霜打的茄子。他选了几处自认为藏风聚气、野物必经的“风水宝地”,又是下套子又是挖陷阱,忙活得满头大汗,结果连只耗子都没骗进来。
猴子不失时机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咧着大嘴,指着一个浅坑笑道:“王哥,你这陷阱是给蚂蚁搬家挖的吧?这深度,估计连只瘸腿的蛐蛐都未必能掉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