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肆走到时祈面前，似乎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分别了太久，几万年来第一次在真实的世界中见面，一时间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时祈下意识去摸自己戴在手腕上的红绳，手指捏着那一片蛇鳞，发现这漆黑的鳞片在隐隐发烫。
他将原本因不知所措而移开的目光重新放回到殷肆身上，指腹轻轻在蛇鳞上一下下按着，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这份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殷肆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从那种小学生恋爱般的心态中跳出来，他伸手，带着小心和试探的意味去碰时祈的手指。
殷肆本想先牵个手，后面的步骤慢慢来，毕竟他们除了在梦里又或者自己作弊之外，真的已经几万年，没有见过了。
他不敢去想几万年间时祈的神魂是怎么一点点碎成他好不容易找到时的样子的，不敢去想时祈一个个世界找过去却始终没找到自己时希望逐渐破碎的心态。
那时候自己在干什么呢？修炼，几万年，他花了几万年才飞升，飞升过后好不容易找到爱人的踪迹，最终因为心底的惧意将时祈再次推给其他人。
殷肆怕死了，怕自己一不小心池赤霄的神魂养散了，时祈会伤心，会对他失望，怕自己修炼走火入魔，怕死，怕找不到自己的爱人。
好不容易找到了，又怕养不好，觉得自己无论是作为哥哥还是恋人都糟糕透了，甚至不敢带着记忆去小世界里和时祈恋爱。
殷肆知道自己一旦带着记忆，就没办法正常和时祈开始一段恋爱，他无数次安慰自己，万一小狐狸不在意这些呢？
但他自己在意。
虽然大部分的神魂跟着时祈一起度过一个个小世界，虽然自己都拥有了那些记忆，也清楚和时祈谈恋爱，结婚，过一辈子的就是自己。
但还是会无数次去想，时祈究竟喜欢哪个他？小世界里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性格不一样，小狐狸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他了？
这些消极的，自卑的，自我厌弃的想法被殷肆掩饰的很好，又或者说，见到时祈的喜悦完完全全将这些想法给遮盖了下去。
但时祈依然注意到了殷肆眼中闪过的一丝痛苦。
时祈不清楚殷肆在想什么，就是清楚了也不能够理解，他只是反手握住殷肆的手，随后用手指挤进他指缝里，十指相扣，“怎么，小世界里和我恋爱谈的起劲儿，回来就翻脸不认……？”
时祈话还没说完呢，就感觉自己腰间一紧，肩膀上多了一颗沉甸甸的脑袋瓜。
殷肆搂着时祈的腰，一手和时祈十指相扣，鼻尖蹭蹭时祈的侧颈，声音不大，在周围寂静的环境中却被听的清清楚楚。
“好想你。”
时祈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耳垂稍稍有些泛红，无奈地拍拍他的背，“我也想你，好啦，回家。”
员工们没想到时祈——这位名声差，成神前就一人毁灭整个星球还逃脱收容所管制的疯子居然和堪称风光霁月，家家户户小孩努力的目标，崇拜的偶像！
……搞在一起了。
主系统目光掠过抱在一起的小情侣，五指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
“啊下一个任务，下一个任务……系统直接传送！”
“喂？妈，糖醋鱼！好好，我这就来。”
“进入小世界进入小世界！快快快！”
时祈和殷肆抱了不过十几秒就分开了，他们还有事要去做。
回家只不过是让殷肆光明正大翘班的借口，几分钟后，二人就出现在了白沐晴和时凌云开的研究所门前。
“实验室017，这里就是……”时祈推开门，面前是一堆五颜六色的开关和一个巨大的操作台，密密麻麻的线连接到一个透明的胶囊状培养舱里。
舱室里面是不断聚齐又散开的淡蓝色光电，汇聚成一个十七岁少年的模样，随后又散开，如此往复，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他只能存在于系统空间里，现实中，目前的技术除了让他的神魂维持最基本的活跃之外做不了其他事了。”
殷肆的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愧疚和自责，时祈转头，抬手，有些小艰难地摸摸殷肆的发顶，语气温和，甚至还有一种哥哥安慰别扭弟弟的感觉。
“不是你的问题，不要难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在真实的世界里醒来的。”
殷肆低下头，让时祈摸得更方便些，应了声。
实验室017的培养舱里沉睡着一个永远不会长高的17岁灵魂，他能用无限的时光来弥补自己布满荆棘的童年。
在新的记忆中，池赤霄忘了所有苦痛，忘了令他恶心至极的骗局，也忘了他永远舞不动的那一把大斧子。但他有了离经叛道的勇气，能吃饱饭了。
实验室012。
随着时祈重新被唤醒的记忆一起醒来的，还有被曾经的十七所封闭掉的，芥子空间中最安全的一角。
几万年，是当年的四哥和十七都没想过的漫长岁月。
十二个疗养仓，整整齐齐，像义庄里的棺材。
但里面躺着的不是无人认领的尸体，而是他们惦念了万年的家人。
“……什么时候，我们能再一起吃顿饭呢？”时祈看着疗养仓合上，喃喃道。
殷肆握住他的手，“很快的，一定。”
殷肆不属于小说里那种隐世高人，住宅很简单，就是给局长分配的独栋小别墅。
他自己的资产当然能买很多大别墅，别墅区，庄园，洞府。
但一个人独居，殷肆觉得没必要，毕竟小别墅也是别墅，功能齐全，也有几百平方，再去买其他房子就是浪费资源。
别墅后院，经过时祈的占卜和风水观测后，他们决定将大姐，二哥和三哥的骨灰葬在这里。
时祈用沾着泥土的手擦了擦脸，原本只沾了一层尘土的脸更脏了。
殷肆想拿帕子给他擦擦，时祈警惕地后退一步，“别是想给我抹匀了。”
他对上殷肆略有委屈的眼神，自己先没憋住笑。
……
“好啦！”时祈拍拍自己和殷肆身上的尘土，看着面前三座墓碑。
他和殷肆脸上都脏兮兮的，若是祭拜，也未免太不正式。
时祈本想着说去换件衣服洗个澡再来，却被殷肆拉住了。
“姐，哥，这是我捡的小狐狸。”殷肆顶着一张脏兮兮的俊脸，一脸认真对着三座坟墓，“原本是想把他当弟弟的，但现在，我们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分开的伴侣。”
“……你要不先把衣服换换？”时祈白发下的耳朵红了，眼眶也是。
他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以和殷肆极其相似的目光看着三座静悄悄的墓碑。
时祈和殷肆的手握得很紧，紧到双方都觉得有点疼，但没一个愿意放手。
殷肆话还是不算多，他转头，正好撞进了时祈那颜色极淡的瞳孔中。
那里面藏着万年前的血色，藏着风霜，藏着深入骨髓的苦楚。但好在千帆过尽，一切都正好欢喜。
——正文完——
别走！番外在写了在写了，在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