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广宗城衙的议事堂内,炭盆烧得通红。刘备将染血的调令拍在案上,火光照得“屠城立威”四字如凝血般狰狞。卢植用竹鞭挑起狼头军旗,鞭梢在“董”字火漆印上绕了三圈:“董卓此举,意在逼反全郡百姓,坐实我等‘通贼’罪名。”
阿蝉蜷在角落的胡床上,指尖反复摩挲着密道中带出的星图残片。她忽然开口:“使君可记得,地道石壁上的‘地火明夷’卦?上坤下离,火在地下,正是‘光明受损,智慧内藏’之象。”刘备抬眼,见她苍白的脸被炭火映得泛红,盲眼却望向窗外渐亮的天空——那里,摇光星正隐入晨曦。
“报——!”探马撞开木门,膝盖上的血渍已凝成黑痂,“巨鹿方向发现黄巾军主力,张角亲率三万大军向广宗移动!”张飞猛地站起,蛇矛险些戳穿帐顶:“来得好!俺正手痒!”关羽却按住他肩膀,美髯随呼吸微动:“大哥,张角若与董卓联手,我等腹背受敌。”
刘备盯着地图上巨鹿与飞虎峪的连线,忽然想起密道中缴获的《太平要术》残页——上面标注着张角军的“八门金锁阵”破绽。他指尖划过“景门”位置,转头看向阿蝉:“你说张梁曾暗中绘制兵力图,可知‘景门’对应的守将是谁?”
阿蝉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仿佛在拨弄琴弦:“是张角的小舅子唐周,此人贪酒好色,常以‘地公将军’名义强抢民女。”她忽然冷笑一声,“半月前他在清河掳走的绣娘,正是甄家安插的细作。”刘备与卢植对视一眼——甄家,这个隐在士族暗线中的庞然大物,终于露出了爪牙。
“翼德,你带两百轻骑绕后,火烧黄巾军的草料辎重点;”刘备抽出令箭,“云长率弓弩手埋伏在景门外侧,待我信号便射落帅旗;宪和速修书给甄家,就说‘广宗粮道已通,可按北斗之约行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阿蝉腰间的琵琶上,“阿蝉,你随我去中军帐,用《胡笳十八拍》乱其军心。”
巳时三刻,广宗城南门外。刘备身着白银鱼鳞甲,胯下的卢龙驹踏着碎冰,环首刀在晨雾中泛起冷光。对面的黄巾军阵如黑云压城,张角的九旒白旄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下金童玉女分立两侧,俱作“天公将军”下凡的妆扮。
“刘备!”张角的声音裹着浓重的冀州口音,从三十丈外传来,“尔本织席贩履之徒,怎敢犯我天公大道?”刘备正要开口,阿蝉忽然轻拨琴弦,第一拍《胡笳》的哀婉之音破空而去,竟让前排士卒眼眶微湿——此曲她特意用了“变徵之音”,最能勾起人思乡之情。
“天公将军!”刘备趁机扬声,“你可知董卓给你的粮草里掺了巴豆?昨日分粮的百姓,已有半数上吐下泻!”此话一出,军阵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张角身旁的唐周脸色骤变,他今早刚吃了两碗粟米粥,此刻腹中正隐隐作痛。
“休要听他胡言!”张角挥动九节杖,杖头铜铃震得士卒耳膜发疼,“给我杀——”话未说完,东南方突然腾起黑烟——张飞的火起了。与此同时,关羽的弩箭破空而来,正中白旄大纛的旗杆。帅旗轰然倒地,正巧盖住了唐周的马头,那厮慌乱中竟滚落马下,引得士卒哄笑。
“唐周私通汉军!”刘备抓住机会,挥刀指向满地打滚的胖子,“你们看他腰间玉佩——正是董卓狼头纹!”阳光下,唐周腰间的羊脂玉佩折射出幽蓝光芒,与牛辅的令牌纹路分毫不差。阿蝉指尖加快,《胡笳》曲调陡然转为《战城南》,苍凉中透着杀伐之意。
黄巾军阵脚大乱,刘备趁机挥军掩杀。周仓的铁枪挑飞三个士卒,裴元绍的毒箭专射敌方偏将。混战中,刘备瞥见张角策马向后方败退,其座下黑马四蹄竟绑着铜铃,跑起来叮当作响——正是密道图中“地公将军”的标记。
“追!”刘备拍马挺刀,却被阿蝉拽住缰绳:“使君,小心马蹄铁!”他定睛一看,张角的黑马铁蹄竟铸成莲花形状,每一步都在雪地印出“地公”符纹——这分明是陷阱标记。果然,前方雪地突然下陷,露出丈许深的壕沟,沟底插满尖竹。
“好个张角!”刘备勒马后退,却见阿蝉从琵琶中抽出枚铜哨,放在唇边吹出尖锐的凤鸣之音。刹那间,西侧树林里奔出数十匹战马,每匹马背上都驮着装满石灰的麻袋——正是简雍率领的“扬尘队”。
石灰漫天飞舞,黄巾军士卒纷纷捂住眼睛。刘备趁机冲向张角,环首刀劈落其九节杖。张角惊恐中甩出一把符纸,却被刘备挥刀震成齑粉。“你以为天命在你?”刘备按住张角后心,刀刃抵住其咽喉,“真正的天命……”他忽然看见阿蝉在乱军中举起琵琶,月光般的袖箭从弦间飞出,正中远处了望塔上的“天公”灯笼。
灯笼炸裂的瞬间,东南方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是甄家的私兵到了。为首之人骑着枣红马,头戴玉冠,正是甄家次子甄俨。他抬手示意车队停下,车帘掀开处,露出半卷绣着北斗七星的锦缎——正是刘备昨夜密信中提及的“信物”。
“刘使君果然守信。”甄俨翻身下马,腰间玉佩与刘备怀中的暗纹悄然相合,“广宗粮仓的三成粮食,已按约定运往中山郡。至于张角……”他目光扫过被绑的黄巾军首领,嘴角泛起冷笑,“我家主君想借使君之手,坐实董卓‘通贼’之罪。”
刘备心中一凛——甄家这盘棋,竟比董卓更深远。阿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指尖轻轻点在他掌心:“使君可记得,摇光星旁的客星?”她盲眼微扬,仿佛能看见云层后隐现的北斗,“甄家的‘北斗之约’,怕是比天象更难测。”
酉时正,广宗城上悬起“刘”字大旗。刘备站在垛口旁,看着甄家车队满载粮草离去,车辙在雪地上压出蜿蜒的纹路,竟与密道星图上的“天玑”轨迹分毫不差。卢植拄着竹鞭走来,鞭梢轻点他腰间的狼头令牌:“玄德可知,为何董卓的令牌背面空白?”
“因为……”刘备忽然想起李傕帐中未写完的密信,“他想让所有罪名,都落在空白处。”卢植赞许点头,竹鞭指向西方天际——那里,摇光星已彻底隐没,客星却愈发璀璨,宛如一颗钉在夜幕上的寒星。
阿蝉在旁轻拨琴弦,这次奏的是《短歌行》。刘备听着那“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曲调,忽然摸到怀中的羊皮纸——上面是张梁密绘的黄巾军布防图,此刻在火光中泛着油光,竟像是用密蜡处理过的防水文书。
“使君,”裴元绍捧着染血的《太平要术》残页走来,“这书页间夹着这个。”刘备接过,见是半片丝帛,上面用朱笔写着“荧惑谷下有兵符”七字,落款是“梁”。他抬头望向东南方的流星坠地之处,那里的烟尘已散,露出半截锈蚀的青铜虎符,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夜风吹来,阿蝉的琴弦突然绷断。她俯身拾起断弦,指尖在刘备掌心快速敲击——三长一短,是“危险”与“机遇”并存的暗号。刘备握紧虎符,听见城下传来降卒的歌声,唱的正是甄家车队路过时流传的童谣:“北斗转,客星现,刘氏当兴董氏灭。”
或许,这乱世的棋盘上,他刘备虽是执棋之人,却也是他人棋盘上的一子。但无论如何,当摇光星沉落时,属于客星的时代,已经悄然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