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的晨雾裹着寒气渗进军帐时,刘备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盯着案上那方染血的羊皮纸,徐晃的字迹还带着未干的腥气,\"吾在,平原城不失\"几个字像烧红的铁,烙得他眼眶发酸。
\"元直!\"他突然提高声音,惊得帐角铜铃轻颤。
徐庶正抱着一摞竹简往帅案上放,闻声手一抖,最上面的那卷\"啪\"地摔在地上。
\"备问你,\"刘备绕过帅案,玄色大氅扫过案角的茶盏,\"从临淄到平原,快马要多久?\"他伸手抓住徐庶的胳膊,指腹蹭到对方袖口沾的墨渍,\"三千精骑连夜赶路,能不能在徐州军破城前——\"
\"使君!\"陈子元的羽扇\"唰\"地展开,骨柄重重敲在案几上。
军师的手指节泛白,扇面青竹纹被攥得变了形,\"袁绍的骑军已过黄河,前锋离东武阳不足百里;曹操的粮草船泊在济水,三十里水寨灯火彻夜不灭。
您若带精骑离开,临淄城只剩老弱三千,袁绍若从北压来,曹操从西截断粮道——\"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两下,\"平原城的血书,是公明在给您递最后通牒。\"
刘备的手\"轰\"地松开。
徐庶弯腰捡竹简时,看见他绣着云纹的鞋尖在青石板上碾出个浅痕。
帐外传来巡城兵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发慌。
\"先生是说......\"刘备转身望向军图,手指在\"平原\"二字上虚点,\"公明他......\"
\"他在赌。\"陈子元将羽扇抵在唇上,扇骨硌得人中发红,\"赌您不会为救他一个,赔上整个青州。\"他突然扯开案上的羊皮地图,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批注,\"乐安丢了,高唐在徐州军手里烧了三天;可您看——\"他指尖划过济水支流,\"曹操的主力根本不在徐州军里。\"
徐庶凑过去,见地图边缘用朱砂画着歪扭的小船:\"这是......\"
\"昨夜子时,济水南岸有木片顺流而下。\"陈子元从袖中摸出块半焦的碎木,浸过水的纹路里还沾着黑灰,\"是曹军的运粮船。
他们烧了二十艘船做幌子,真正的粮队走了小清河。\"他突然抬头,目光像淬了冰,\"曹操围平原是虚,引您分兵是实。
等您带着精骑出临淄,他的伏兵就会从泰山谷杀出来——\"
\"报——!\"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三人同时转头。
亲兵掀帘而入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左右摇晃,把徐庶刚抄好的军报吹得散了半案。
\"济南急报!\"亲兵单膝跪地,双手捧上染着泥渍的木匣,\"赵将军部在东平陵遇袭,颜良率袁军骑军从东,麴义的先登营从北,吕布的并州狼骑绕了西——\"
\"住口!\"刘备突然拍案,茶盏\"砰\"地碎在地上。
他踉跄两步扶住帅案,指节抵着太阳穴,\"云长守下邳,翼德去了北海,子龙......\"他声音发颤,\"子龙带的是三千新练的步卒啊。\"
徐庶捡起地上的军报,展开时手在发抖:\"赵将军说,敌势太猛,已退至历城。
但历城城墙年久失修......\"
帐内一时静得能听见雪粒打在帐布上的\"沙沙\"声。
陈子元突然抓起案上的令旗,旗穗扫过砚台,溅出几点墨汁,在军图上洇成小团乌云。
\"去把文远的急报拿来。\"他对徐庶说,声音低得像从地底冒出来的,\"西安城那边。\"
徐庶翻出最底下一卷竹简,封泥还带着张辽的火漆印。
陈子元捏着竹简的手青筋凸起,展开时\"咔\"地折断了一根竹片:\"曹操围三缺一,留着南门不放箭?\"他突然冷笑,\"文远倒是沉得住气——\"
\"先生,\"刘备扯了扯他的衣袖,\"文远在西安城守得如何?\"
\"好得很。\"陈子元把竹简拍在案上,\"曹军在西门堆了二十车柴草,南门却连拒马都没摆。
文远派了两队斥候去探,一队在南门五里外中了陷马坑,另一队在西门看见柴草底下埋着火药。\"他突然扯松领口,像是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曹操这是要把西安城当诱饵,钓我们的援军。\"
\"那平原怎么办?\"刘备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公明只有五千人,徐州军有两万——\"
\"使君!\"帐外传来破风之声。
众人抬头,见一道灰影如鹞子翻身跃入帐中,腰间铁剑嗡鸣,带起的风扑灭了两盏烛灯。
\"王越?\"徐庶惊得后退半步。
这位名震青兖的剑师平日总穿月白衫子,此刻却裹着满是泥点的灰布短打,左脸有道新鲜的血痕,\"你不是去临淄查......\"
\"临淄有内鬼。\"王越直接打断他,伸手按住腰间剑柄,\"三日前我在城南酒肆听见两个商客说胡话,什么'等玄德公分了兵,这青州城就该换主子'。
追上去时,其中一个吞了毒囊,另一个......\"他顿了顿,从怀中摸出半块玉牌,\"死了,怀里塞着这个。\"
玉牌在残烛下泛着幽光,刻着的\"董\"字被磨得发暗,却仍能看出是董卓的私印。
帐内霎时落针可闻。
刘备盯着玉牌,突然踉跄两步扶住王越的肩膀:\"先生,这......\"
\"更要紧的是。\"王越压低声音,\"我查了那两个商客的货栈,发现二十车粮袋底下藏着箭簇——全是并州造的。\"他转头看向陈子元,\"吕布的人混进临淄城半个月了,就等您出兵。\"
陈子元的羽扇\"啪\"地合上。
他盯着王越手中的玉牌,指节捏得发白,突然转身抓起帅案上的令旗:\"徐庶,去传我的将令——\"
\"先生?\"刘备抓住他的手腕。
\"封锁青州全境。\"陈子元的声音像浸了冰,\"所有城门加派三倍守军,盘查每辆进城的车;市集里的粮商、布商,每家查三遍货仓;还有......\"他看向王越,\"把临淄城所有外来的商队、游医、卖艺的,全扣在驿馆里。\"
王越点头,转身要走,却被陈子元叫住:\"等下。\"他从袖中摸出半块虎符,\"拿这个去调五百亲卫,谁反抗就......\"他突然闭了嘴,望着帐外渐亮的天色,\"总之,要快。\"
刘备望着他紧绷的后背,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先生,你......\"
\"使君。\"陈子元转身,眼底血丝密布,\"董贼的手已经伸到咱们后心了。\"他抓起案上的血书,轻轻抚平褶皱,\"现在不是救平原的时候——\"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两下,\"是保青州的时候了。\"
帐外的梆子声又响了。
这次敲得格外急,\"咚!
咚!
咚!\"像是有人在敲一面破了的鼓。
陈子元望着军图上\"平原\"二字,突然抓起一支朱笔,在上面重重画了个圈。
墨迹渗进羊皮纸,像一滴未落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