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铁叩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的夜鸦。
陈子元勒住缰绳时,太史慈的亲卫正举着火把从营门奔来,甲叶相撞的轻响混着夜风里的麦香——这是益州少见的踏实味道,此刻却像根刺扎在他心口。
\"子元公!\"太史慈掀帘而出时,玄甲上的鱼鳞纹还沾着夜露,他单手按剑抱拳,腕间那道当年与孙策死战时留下的刀疤在火把下泛着青白,\"末将刚得报您要来,正让伙房温酒——\"
\"不必。\"陈子元翻身下马,衣摆扫过沾露的草尖,\"我来问件急事。\"他望着太史慈眼底未褪的血丝,突然意识到这位素日里雷打不动寅时练兵的将军,此刻甲胄系得歪了半寸,左肩上的兽首吞口扣只扣了一半。
太史慈喉结动了动,侧身引他进帐。
帐中烛火噼啪炸开个灯花,照见案上摊开的《六韬》被翻到\"军略\"篇,墨迹未干的批注停在\"粮道者,三军之命\"六个字。
\"最近曹军动向如何?\"陈子元直入主题,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虎符——这是刘备亲赐的,此刻青铜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并无异状。\"太史慈弯腰从案下抽出一卷军报,竹简写满的\"无\"字在火光里跳动,\"斥候每日三报,从汉中到涪水关,曹营炊烟、巡哨频次皆与月前无异。\"他指尖顿在最后一页,\"只是...\"
\"只是什么?\"陈子元抬眼,见太史慈的指节在竹卷上泛白,原本洪亮的嗓音像浸了水的鼓皮,\"将军但说无妨。\"
帐外忽有夜风卷进来,吹得烛芯摇晃。
太史慈突然起身,掀开帐帘朝外吼了声\"退下\",待卫兵脚步声远去,才压低声音:\"末将本不该说...可您是丞相...\"他伸手扯了扯领口,露出锁骨处新结的痂,\"这两个月,军粮补给断了。\"
陈子元的瞳孔骤然收缩。
\"按例每月十五,成都粮道该送两万石粟米到营。\"太史慈走到帐角,掀开蒙着油布的粮袋,指尖抠进麻袋缝隙,抓出把混着稗子的糙米,\"可上回见新粮还是九月廿八,如今吃的都是建安七年存下的战备粮。\"他捏着糙米的手微微发抖,\"更怪的是,半月前成都送来密令,说粮道遭山匪劫掠,严令各营不得追问,违者军法。\"
烛火\"噗\"地灭了一盏。
陈子元摸出火折子重新点上,火光映得他额角青筋直跳。
他想起三日前在丞相府看到的粮道分布图——从成都到太史慈军营,要过三道关卡,每处都有他亲派的督粮官;想起半月前庞统密报里提到的\"玄铁百车\",玄铁重,运粮车若被调去运武器...
\"将军可查过督粮官?\"他声音发沉。
\"查了。\"太史慈从怀中摸出块染血的布帛,展开是半枚青铜虎符,\"前两日有个伙夫说看见督粮官的车往涪水关方向去了,末将派人截查,在林子里发现具尸体,怀里揣着这个——\"他指着虎符上模糊的\"曹\"字,\"和当年在许都见过的曹军符节纹路一样。\"
陈子元只觉后颈发凉。
他终于明白为何张富的密报里提到\"曹军武器经汉中入蜀\"——那些本该载着粟米的大车,此刻正载着玄铁、弩机,堂而皇之地碾过他布下的粮道!
刘璋许曹操分三郡的投名状,哪里是嘴皮子上的承诺?
分明是拿蜀汉儿郎的粮草做聘礼!
\"大人?\"太史慈的声音突然变远。
陈子元这才发现自己攥着虎符的手在发抖,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深吸一口气,却闻到帐外飘来的焦糊味——是伙房在煮今晚的军粮,混着陈米的霉味,像极了建安五年徐州被围时,士兵们啃的霉饼。
\"子义。\"他抬头时,眼底的阴云比益州的夜还重,\"你且按兵不动,明日我便派赵统带三百亲卫跟你查粮道。\"他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对了,你可听说北方临朐的粮仓...\"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拍了拍太史慈肩膀,\"你且记着,这粮绝不是偶然。\"
出帐时,夜露更重了。
陈子元翻身上马,听见身后太史慈在喊:\"大人,您去哪?\"他望着成都方向忽明忽暗的灯火,摸出袖中庞统那封未拆的\"夷州事了\"的密报——夷州的战船该到了,可益州的粮道,此刻怕比海面上的风暴更凶险。
马蹄声再次响起时,他忽然想起今早厨房老周说的话:\"丞相,北仓送来的新米有股怪味。\"当时他只当是老周嘴刁,此刻却觉得那股怪味,像极了...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