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怎么了!”
随着惊呼,璇妃下意识忙接住了险些摔下的茶盏,倾斜之下,茶水就洒在了她的手上。
台上的杨贵妃正好瞧见,心微微一紧,幸而拍子正好一顿,否则便要误了。
“无事,茶水是温的。”
璇妃深吸一口气,方才听得出神,连茶都忘了喝,端在手里大半天了。
燕舞见她如此,只觉得怪怪的,转念一想,或许是方才一首三上轿的缘故吧,,娘娘她,又想起了被迫进宫的伤心事。
故而替她擦了手,候立一旁,不再追问其他。
璇妃盯着台上的花旦,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多美的杨贵妃啊,最终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当年她入宫的时候,皇帝带着嫔妃们都如同现在一样在圆明园避暑,自己便常陪伴太后左右。
所以,自己知道不少当年纯元皇后的事情,也知道一些与废后的纠葛。
可,太后说的,分明是当年帝后一见钟情,恩爱无比,羡煞旁人呢!
可眼下听着这出《长生殿》,自己怎么那故事透着幽森的鬼气呢?
唐明皇抢夺杨贵妃,在她死后又百般追思,倒像是如今的皇上。
“当年貌比桃花,桃花。今朝命绝梨花,梨花。这钗和盒,是祸根芽。长生殿,恁欢洽。马嵬驿,恁收煞!”
《长生殿》是极长的一出戏,五十出分为上下两卷,半日的功夫勉勉强强能听完。
这出“埋玉”是上卷的最后一唱,高力士冷酷地宣告贵妃的死亡。
璇妃心绪浮杂,思绪只在台上和近来的回忆中来来回回,越想越惊疑不定,甚至惶恐不安。
最后,夏日炎炎里,竟只觉得浑身冰凉,陡然间想起了芳贵人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还有皇上,他也做了吉兆为自己造势。
可那究竟是爱重自己,还是,借自己为了给纯元皇后“觅魂”?!
好一出《长生殿》啊!
从小听了多少遍的戏,感慨了多少年的爱恨情仇,缠绵悱恻的情爱!
今儿,却头一次像冬日里偏有一桶冷水浇下来的刺骨清醒与狼狈!
“咚——”
锣鼓一响,那华贵到糜烂的贵妃泪眼婆娑,缓缓自尽于爱人身前,最后定格,不动。
她的眼神不是看着明皇,还是有一种难以诉说的幽怨与哀情,似乎穿破时空与戏曲,到了台下人的心中。
有不谙世事的小宫女和小太监听了新鲜,竟感动得悄悄抹眼泪。
幕后人上场拉幕,众人都得以暂且歇息。
璇妃冷声道:“这出戏这样有什么名,从前不知听了多少次了,就不必再唱了,换最后一出吧!”
燕舞见她脸色越来越不好,听戏不能取乐,倒还招了伤心和不快,倒是不好。
忙笑劝道:“娘娘既然今儿不喜欢,日头也不早了,不如奴婢扶您沿着湖边走走,傍晚也有些凉风,心里也舒坦些。”
“本宫哪也不去。”
璇妃目不转睛,盯着那落着的幕,似乎要看穿背后的人似的。
“今儿的戏原不在于演不演得完,也不在于本宫愿不愿意听,而是有人想让本宫听明白。既然她用心良苦,本宫倒不能辜负了。”
燕舞一愣,往日娘娘从不点戏,这戏班子都是虽然有班主,但也要看几分当家的花旦的脸色。
莫非?
“娘娘,那个花旦。”
“嘘——”
璇妃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本宫相信,她是没有恶意的。把这杯茶赐下去,叫她润润喉咙接着唱。”
恩赐与吩咐很快到了后头,花旦小白雪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因为频繁洗妆扮妆变得通红,捏着嗓子,淡淡一谢。
“妾多谢璇妃娘娘。”
戏子多古怪的,宫女也没觉得什么,忙退了出去。
“咦咦咦呀——”
最后一出戏开幕,不像《长生殿》是常演的戏,璇妃听着陌生,却偏偏不急着问。
夏日的白昼长得可怕,梨香园里头伺候的宫人们都有些受不住,轮流换着班。
一幕幕戏,从主人公莫怀古经历官场险恶,到还是丧命,连家传宝物玉杯“一捧雪”落入贼人之手。
峰回路转,原来这莫怀古并未死成,而是样貌相似的仆人代死,换得了一线生机。
外头天已经黑下,星子点点,密若棋盘。
戏文里,最后在烈女雪艳牺牲性命的帮助下,终于昭雪于世。
璇妃双眸含泪,勉强忍住哽咽,听到了最后。
花旦小白雪演的,便是那雪艳一角,热热闹闹是戏园子,最终归于平静。
“传小白雪来见本宫。”
“雪艳”一角的扮相远比贵妃清淡简素,花旦下了台很快便卸了满头的珠钗,只是脸也没来得及洗,更是不该洗。
她便从后台门口踱着小碎步轻盈地飘至璇妃跟前,盈盈拜倒,口中端的依旧是唱戏的腔调,婉转动人。
“贱妾拜见璇妃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吉祥如意。”
璇妃抖着嘴唇,微微婆娑泪眼双眸紧紧盯着面前人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
分明日日近在咫尺,她却从来都没有认得出他来!
然而,一瞬的失而复得、重逢的狂喜、心的悸颤,都瞬间被理智击碎,璇妃宽大的袖口搭在椅子上,掩盖她发力得青白的双手。
咬着发抖的后牙道:“唱得极好,模样也标志,极好,免礼吧。”
短短几个字,两个人都是身子微微一抖,相逢之日,不料却是如此。
有人只恨对面不相识,千里却同风,可她们却是物是人非,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能说……
小白雪起身,便恭敬地垂下头来,她们都没有违了规矩,戏子优伶,比宫里最低级的太监都卑下,绝没有被赐坐的余地。
能站着,主上肯垂恩问几句话,都是恩典了。
璇妃喉间紧着问:“这三出戏,你们选得极好,用意好,本宫重赏你们。”
“多谢娘娘恩典。贱妾为防娘娘听腻了,故而选了三场不同的,幸而还能博娘娘一乐。”
璇妃干笑了两声,也极不习惯听这样甜腻的声音,一旁的燕舞蹙眉,果断呵斥起来。
“娘娘面前这样不懂规矩,怎么扮着妆,怎么还捏着嗓子说话?没人教过你规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