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
皇上本不愿接见裕嫔，然而对方再三请求，又说事关乌拉那拉氏与纯元皇后，这才丢下手边的奏折见了她。
“皇上，乌拉那拉氏狼子野心，多年来一贯不督促子弟上进，反倒想要依靠女子在后宫算计，替前朝母家的人谋取官位。”
裕嫔跪在地上，面色平静，可声音却激动得发抖。
“除此之外，乌拉那拉氏一贯喜欢两头下注，先是为适龄女子许婚，若有进宫的机会，当即悔婚，实在不堪。臣妾有纯元皇后的遗书，可以作证臣妾所言并非虚言。”
提及柔则，皇上眼神一凛，阴郁地盯着她：“住嘴！菀菀去时，从未有过什么遗书！”
然而，裕嫔倔强地抬起头，一如当年她的性子，从未变过一般。
“皇上，福晋是被宜修害死的，可她早就不想活了，这封遗书是她临产前就写好的！”
“耿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若菀菀有遗书，怎可能你知道，而朕不知道！”
皇上只觉得气血翻涌，菀菀怎么会心甘情愿被宜修害死？又怎么会写下遗书，却不让自己知道呢？
裕嫔面对天子之怒，狂跳的心却静静平静了下来，她开始欣赏他的不可置信，他的惊慌失措。
他开始害怕，害怕他心里最完美的菀菀，其实根本就不在意他，当年，他其实未必不能感受到，柔则并没有爱他多少。
裕嫔微微挑眉，竟然似笑非笑道：“臣妾断然不敢胡言乱语，这封遗书是先皇后托陪嫁侍女雾柳给臣妾的，可是，信中遗言让臣妾做的事，臣妾不敢擅自做主，还要皇上允准。”
皇上阴郁地盯着裕嫔，他或多或少也知道裕嫔突然来见自己的原因，璇妃出事，还涉及从前有未婚夫一事。
裕嫔，她也知道从前菀菀和苏家的事。
良久的沉默，他咬着牙道：“裕嫔，若你敢愚弄朕，朕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臣妾不敢。”裕嫔面色不改，微微扬着下巴，嘴角是忍不住的笑意。
多少年了，他的一句话，纵容乌雅氏与宜修对自己暗中打压、折磨、监视，自己和亲生儿子都被活活逼疯了，甚至母子二人相看两厌到这种地步，都是拜他们所赐。
如今，乌雅氏和宜修都死了，只剩下，他。
高高在上的皇帝，自己的力量太小，既然，他用纯元的事困住了自己那么多年，那就别怪自己，今日这样刺他。
雾柳就候在外头，听到传话立刻便进来了。
“奴婢雾柳，给皇上请安。”
皇上眯着双眼，仔仔细细打量着她，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如何也不能将这个中年妇人与当年的小丫头联系到一起。
只是，那熟悉的神韵，倒是没有变，的确是菀菀的陪嫁。
“先皇后曾有遗书给你？”
雾柳颔首：“先皇后最后的日子里，身子百般不适，其实已经隐隐觉得不好，故而写了遗书，若有不测，就让奴婢交由裕嫔娘娘，交代她有些事去做。当时府里，先皇后也只有和裕嫔娘娘说话，从不设防了。”
说着，她便从袖中，将那封陈旧却平整万分的遗书给拿出来，交给了皇上。
“那你为何没有交给裕嫔？”
雾柳静静道：“因为奴婢知道遗书里写了什么，若是做得不好，只怕，会害了裕嫔娘娘。”
皇上没有追问，只是急不可耐地打开遗书，期待里头还有什么留给自己的话。
可是，他仔仔细细看了下来，字里行间皆是泣血的伤心，菀菀倾诉当年如何与苏昔的少年情深，如何被自己强娶进府，如何对不起宜修，如何度日如年……
她恨自己进府被自己瞧见，恨自己和宜修让苏昔战死，更恨她自己没勇气去死，恨整个乌拉那拉氏替她毁弃婚约，恨自己强夺她却又对她那样好……
她知道宜修要害她和孩子，她明明知道，可她偏偏要顺着她的意，她不愿活着！
菀菀，她竟然不愿生下孩子，竟然是不愿与自己白头偕老的！
“……身后，但愿檀妹成全，取结缔玉佩，葬于苏将军瓜尔佳·苏昔墓中，立小碑：瓜尔佳·苏昔之妻乌拉那拉氏柔则。柔则，深谢。”
看完最后几个字，皇上勃然狂怒，登时将遗书撕毁。
“放肆！”
菀菀明明深爱自己，与自己相约白头到老，自己爱了、念了她那么多年，她怎可能恨自己？怎可能宁愿死都不愿生下自己的孩子，宁愿离开自己！
更是到死都念着和苏昔葬在一起，做他的妻子！
荒谬！天方夜谭！
他愤怒而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了地上的二人，桌上的杯盏尽数摔在了地上，噼里啪啦地吓得外头的宫人都跪下。
裕嫔摸了摸脸上的痛处，温热热的，似乎是被碎瓷片割开的地方流出了血，她憋在胸口的郁气与恨忽然松开了许多。
“皇上，您最心爱的先皇后的字迹，您断然不会认错的，对么？”
“裕嫔，裕嫔！你该死！”
裕嫔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敢问皇上，臣妾何错？”她不知错，她不该死！
雾柳叩头下去：“皇上，福晋那两年过得痛苦，如今时过境迁，那结缔玉佩乃是与苏将军的定情之物，现下存于宫中，乃是先皇后心爱之物，求您赐下，全了她的最后遗愿吧！”
“皇上，雾柳所言极是，毕竟多年已经过去了，红素法师不是说，纯元皇后魂魄不宁么？或许，正是因为未曾完成遗愿的缘故，而并非，舍不得您呢！”
裕嫔火上浇油，并不吝啬让皇上知道，自己知道红素密禀的事。
皇上压抑着怒气，气笑着直点头。
“好，你终于，终于说出来了，呵，裕嫔，你恨极了朕！是红素吧？是他和朕说纯元魂魄不宁，是他，叫朕想起在王府替菀菀供奉的你，是他，向朕提议让你回宫！”
提起红素，裕嫔咬牙，憋着气道：“是他！这也是本该的！谁叫他欠臣妾的！是他当年骗皇上您说，可以设法留住先皇后的魂魄，所以，臣妾就一个人在王府守了那么多年！在那之前，臣妾也在佛前祷告了多年！”
皇帝，他还真以为自己愿意守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