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那句“打出去!”如同淬了毒的冰锥,裹着刻骨的恨意和急于碾碎眼前这个“污点”的狠戾,尖利地刺破了荣禧堂内短暂的死寂。
几个得了主母明令、早已蓄势待发的粗壮仆妇,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眼中凶光一闪,嗷一嗓子就扑了上来。她们身形粗笨,动作却带着常年做粗活练出的蛮力,蒲扇般的大手张开,带着风直抓贾瑛的肩膀和胳膊,意图将他死死按住拖出去。
贾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脸上那混不吝的笑容甚至都没变淡一分。他只是随意地朝后摆了摆手,动作轻佻得像在赶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就在那几双油腻大手即将触碰到贾瑛衣襟的刹那——
“呛啷!”
两道低沉得几乎让人忽略、却又带着金铁交鸣般冷硬质感的摩擦声骤然响起!不是刀剑出鞘的龙吟,更像是猛兽在喉咙深处压抑的咆哮。贾瑛身后那两个如同泥塑木雕般沉默的少年护卫,动了!
没有呼喝,没有多余的动作。两人身形如鬼魅般同时向前踏出半步,恰好将贾瑛完全护在身后。他们按在腰间佩刀柄上的手并未拔出武器,仅仅是以拇指顶开了寸许刀镡,露出两线寒如秋水的锋刃冷光!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五指如铁钩般精准地叼住了冲在最前面两个仆妇的手腕脉门!
“咔嚓!” “啊——!”
两声令人牙酸的骨节错位脆响,伴随着杀猪般的凄厉惨叫同时爆发!
那两个被叼住手腕的仆妇,脸上的凶狠瞬间被剧痛扭曲,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竟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砰!砰!重重砸在后方两个同伴身上,四个滚地葫芦顿时滚作一团,惨嚎声、痛呼声、撞翻小几的碎裂声响成一片,茶水点心泼洒一地,狼藉不堪。
而那两个护卫,一击得手,已瞬间收手按回刀柄,退回原位,仿佛从未移动过。他们脸上依旧是岩石般的冷硬,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漠然地扫视着地上翻滚哀嚎的仆妇,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情绪,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骨髓发寒的、对生命的绝对漠视。一股无形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肃杀之气,如同寒冬的朔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暖香浮动的荣禧堂!
死寂。
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粘稠,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恐惧。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铁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贾母抓着榻沿的手剧烈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咯咯轻响,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濒死般的灰败。王夫人脸上的狠戾和得意早已冻结,继而碎裂成一片难以置信的惊骇,她死死盯着那两个如同杀神般伫立的护卫,嘴唇哆嗦着,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邢夫人更是吓得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全靠扶着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站稳。薛宝钗手中的帕子早已被绞得不成样子,她温婉的面具彻底碎裂,眼底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惊惧,目光在那两个护卫和依旧笑嘻嘻的贾瑛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
李纨惊得捂住了嘴,将探春和惜春紧紧搂在怀里。迎春吓得小脸煞白,身子微微发抖。连一向胆大的探春,此刻也攥紧了拳头,小脸上满是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林黛玉小小的身子似乎又往小杌子里缩了缩,捧着暖炉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她飞快地抬眸,那双笼着轻烟的眸子极快地掠过地上翻滚的仆妇,掠过那两个煞神般的护卫,最后,那清泠的目光,落在了风暴中心、那个依旧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年身上。只一瞬,她又飞快地垂下了眼睫,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受惊的蝶。
就在这死寂得几乎要将人逼疯的时刻——
“圣——谕——到——!”
一个尖利、高亢、带着不容置疑皇家威严的嗓音,如同穿云裂帛的响箭,猛地刺穿了荣国府压抑沉闷的空气,也狠狠扎破了荣禧堂内凝固的恐惧!
这声音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响亮,带着一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力量,让满堂惊魂未定的人浑身都是一震!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荣禧堂外。猩猩毡门帘再次被猛地掀开,一个身着深青色蟒袍、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的内侍昂首阔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名按刀肃立、眼神冰冷的御前侍卫,那股子皇家仪仗特有的肃杀之气,瞬间将堂内贾府护卫那点微末的煞气压得荡然无存。
来人正是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他目光如电,冷冷扫过一片狼藉、惊惶失措的堂内,最后落在贾瑛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戴权清了清嗓子,尖利的嗓音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堂内,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子砸在玉盘上:
“上——谕——!”
满堂之人,无论主子奴才,被这突如其来的皇家威仪所慑,呼啦啦跪倒一片,连地上呻吟的仆妇都强忍着痛楚噤了声。
“查:贾府子弟贾瑛,扬州协理盐政,查办有力,微有寸功。念其年少有志,着即认祖归宗,复归贾氏门墙,以彰朝廷恩典,以慰其父祖之心。钦此!”
简短!冷漠!没有一句多余的褒奖,甚至带着点例行公事的敷衍。只点明了“微有寸功”,便直接下了“认祖归宗”的结论,如同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公务。可这冷漠的寥寥数语,却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轰得贾府众人头晕目眩,肝胆俱裂!
贾母跪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几乎晕厥过去,被旁边的鸳鸯死死扶住。王夫人更是如遭雷击,脸色由煞白转为死灰,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觉。认祖归宗?!皇上亲口下旨?!这…这怎么可能?!这贱种…他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