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的咆哮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荣禧堂内,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风暴中心的贾瑛身上。
面对贾母喷薄的怒火和诛心般的质问,贾瑛脸上那点混不吝的笑意却丝毫未减。他甚至慢悠悠地踱步到旁边一张空着的紫檀木太师椅前,也不管合不合规矩,大剌剌地一屁股坐了下去。那椅子宽大厚重,他坐上去却显得异常挺拔舒展,赤裸的臂膀随意搭在扶手上,肌肉线条流畅地绷紧。
他坐下的动作自然而利落,带着一种不拘小节的随性,竟奇异地不显粗鲁。
贾瑛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仿佛贾母问的是“今儿早饭吃了没”。他拍了拍手,像是要拍掉什么灰尘,语气轻松得让人牙痒痒:
“嗨!老祖宗,您这话可冤枉死我了!打人?我哪敢啊!” 他摊开双手,一脸无辜,“您是不知道,那李嬷嬷啊,年纪大了,腿脚不稳当。昨儿在二姐姐屋里,她自个儿走路不小心,脚下一滑,‘哎哟’一声就往我这边栽过来!您说巧不巧?我当时正好抬手想扶她一把来着……” 他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抬起自己的右手,五指张开,对着光线煞有介事地看了看,“结果她那张老脸,不偏不倚,‘啪叽’一下,就撞到我拳头上了!劲儿还挺大!您看看,把我这手骨都差点碰疼了!”
他一本正经地晃了晃自己的拳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噗——”
这一次,王熙凤是真的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用帕子死死捂住嘴。
黛玉藏在扇子后的嘴角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向上扬起,弯出一个极其明媚又带着点狡黠的弧度。她赶紧用扇面压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忍俊不禁的笑意,像落满了星子。这瑛三哥……这张嘴……真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贾母气得眼前又是一阵发黑,指着贾瑛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了:“你……你……满口胡言!强词夺理!那李嬷嬷脸上那么大个巴掌印子,难道是她自己撞出来的不成?!”
“哎,老祖宗圣明!” 贾瑛一拍大腿,仿佛遇到了知音,脸上笑容更盛,“可不就是她自己撞的嘛!您想啊,要不是她自个儿撞上来,我这点小力气,能把她那张老脸撞出那么大一个印子?这只能说明,李嬷嬷她老人家,脸皮功夫练得还不到家啊!太不经撞了!我看啊,她还得好好练练!” 他摇头晃脑,说得煞有介事,仿佛在讨论什么武学境界。
“你……你……孽障!孽障!” 贾母被他这番颠倒黑白、气死人不偿命的歪理噎得差点背过气去,胸口剧烈起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算是看明白了,跟这滚刀肉讲道理,纯粹是自己找气受!
贾瑛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些散落的翡翠珠子,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那抹痞笑加深了,带着点恶作剧般的促狭:“再说了,孙儿也不过就是嗓门大了点儿,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大实话,她自己做贼心虚吓瘫了,怪得了谁?”他摊了摊手,一副“我很无辜”的样子,随即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轻佻起来,带着一种令人瞠目的混不吝:
“老祖宗要是还为这事儿生气,觉着孙儿冒犯了您老人家的规矩体面…那…孙儿给您赔个不是?”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在众人屏息凝神以为他要服软认错的当口,猛地站起身,双手往自己那汗津津的、肌肉紧实的胸膛上一拍,发出“啪啪”两声脆响!
“要不…孙儿给您现场表演个‘胸口碎大石’?给您老消消气儿?保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他眉毛高高挑起,脸上笑容灿烂得晃眼,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一种“你看我敢不敢”的挑衅光芒。
“噗——咳咳咳!”
黛玉正心乱如麻地垂着头,指尖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试图保持清醒,乍然听到这石破天惊的“胸口碎大石”,一个没忍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她慌忙用帕子死死捂住嘴,咳得眼泪都差点迸出来,小巧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一张俏脸更是瞬间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
胸口碎大石?!他…他…他怎么敢想?!又怎么敢说?!还是在盛怒的老祖宗面前!这…这简直…简直是…荒谬绝伦!惊世骇俗!无法无天!
然而,就在这剧烈的咳嗽和灭顶的羞窘中,一丝极其尖锐的、近乎疼痛的笑意,却如同冰锥般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的心防!那笑意来得如此猛烈,带着一种摧毁一切伪饰的痛快淋漓!让她在帕子掩盖下死死咬住了下唇,才勉强没有失态地笑出声来!胸腔里那股方才因他赤裸身体而翻涌的灼热,此刻竟诡异地被这更强烈的、荒诞的冲击搅动得沸腾起来!又气又急又…想笑?这感觉陌生而混乱,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你…你…你放肆!!孽障!孽障啊!!”贾母被这最后一句“胸口碎大石”彻底点燃了最后的理智,气得眼前阵阵发黑,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贾瑛的手指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老太太!”
“老祖宗保重!”
“快!快顺气!”
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等人吓得魂飞魄散,一拥而上,又是抚胸又是捶背,荣禧堂内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声、劝慰声此起彼伏。
而始作俑者贾瑛,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他趁着混乱,动作极其自然地捞起旁边小几上一杯没人动过的、温度刚好的香茶——也不知是谁的,送到嘴边,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喉结有力地滚动着,几滴茶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那汗湿的、起伏的胸膛上。
喝完了茶,他随手把空杯往几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声响,脸上带着点意犹未尽的满足和运动后的惬意红晕。
“老祖宗消消气,孙儿就不在这儿碍您的眼了。”他对着上首被众人围着、兀自气得发抖的贾母,笑嘻嘻地拱了拱手,动作随意得近乎敷衍,“孙儿还得去练会儿拳脚,强身健体嘛!您老好好歇着!”
说完,也不等贾母回应,更无视满堂惊愕混乱的目光,他转身,迈开长腿,哼着那不成调的小曲儿,大摇大摆地就朝门口走去。月白色的古怪背心紧紧包裹着他挺拔劲瘦的背影,汗湿的布料贴在贲张的背肌上,随着他利落的步伐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轮廓。
清晨的阳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在他周身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他就这样,在荣禧堂一片混乱、愤怒、羞窘、惊骇交织的复杂目光中,如同一个闯入瓷器店的蛮牛,又像一个踏碎所有桎梏的混世魔王,昂首挺胸,扬长而去。
直到那月白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刺目的阳光里,荣禧堂内的混乱才稍稍平息一些。贾母被扶着重新坐下,兀自喘着粗气,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得可怕。王夫人等忙着收拾地上的翡翠佛珠,丫头婆子们个个噤若寒蝉。
一片压抑的死寂中,黛玉终于勉强止住了咳嗽。她缓缓放下掩口的帕子,露出的脸颊依旧绯红,眼睫上还沾着方才呛咳出的点点泪光,如同晨露。她微微抬起眼,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片炫目的阳光,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只是幻觉。
然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浓烈的、带着汗味的、极具侵略性的年轻男子的气息,混合着他最后那句荒诞不经的“胸口碎大石”的余音,如同烙印般灼烫着她的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