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7年7月15日,蓝星的雨下得邪性。
铅灰色的云压得极低,像口倒扣的大锅,雨水砸在铁皮棚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苏寒缩在“废品王”收购站最里侧的角落,怀里的纸箱被他焐得发烫——那里面躺着本《唐诗三百首》,书脊裂得像道狰狞的疤,封皮沾着机油和泥,可他摸了又摸,指腹蹭过“李白”“杜甫”的烫金书名时,总觉得掌心发烫。
“小寒!”废品站老板老张头叼着烟从里屋晃出来,橡胶鞋踩得积水四溅,“又捡破书?上回那本《红楼梦》被天管局的人收走,你忘了?说是什么‘违禁品’,能让人‘情感失控’!”
苏寒把纸箱往怀里拢了拢,雨水顺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滴在水泥地上,晕开一片浑浊的水痕:“张叔,这不一样……”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发哑,“这是我奶奶留下的。”
老张头嗤笑一声,摸出根烟点上,火星在雨幕里忽明忽暗:“你奶奶早死了二十年!要真留东西,能轮到你在这儿翻垃圾?”他眯起眼,机械义眼在雨里泛着冷光——这是天管局给“合规公民”的标配,实时监测情绪值,超过阈值就会“滴滴”响警报。苏寒知道,自己这种“情绪不稳定分子”(因为总偷偷背诗),早该被列入“重点观察名单”了。
“得嘞,我不跟你争。”苏寒扛起纸箱,刚要往门外走,天空突然炸响一声闷雷。他抬头,看见云层里有团黑影掠过,像只断了翅膀的乌鸦——不对,那是无人机,天管局的巡逻机。
“糟了!”老张头猛地拽住他胳膊,“今天周三,是‘情感净化日’!快把那破书塞裤裆里,跟我去广场接受‘净化’!”
苏寒心里一紧。他听过“情感净化日”的传闻:天管局会用无人机扫描所有人,要是检测到“违规情感”(比如悲伤、愤怒、热爱),轻则打针“镇定剂”,重则关进“静心所”——听说里面的人最后都会变成只会笑的“合格公民”。
可他怀里的《唐诗三百首》……那是他在奶奶临终前,从她枕头底下摸出来的。奶奶当时抓着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小寒,背诗,背《将进酒》,背《蜀道难》……这些,是咱们的根。”
“张叔,我去趟厕所!”苏寒猛地甩开老张头的手,往棚子角落的破厕所跑。
他反锁上门,借着闪电的光,把《唐诗三百首》贴在胸口。雨水顺着门缝渗进来,浸透了他的破背心,可他觉得心里暖烘烘的——那些诗句在他脑子里翻涌,“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壮阔,“举杯邀明月”的孤寂,“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滚烫……
“叮——”
头顶突然传来刺耳的电子音。苏寒浑身一僵,机械义眼!他忘了,这破厕所的屋顶漏雨,把线路泡短路了,刚才的雷劈中了无人机,信号干扰器失效了!
“检测到违规情感波动,坐标锁定废品站3号棚。”机械音从头顶传来,“目标人物:苏寒,年龄18岁,情绪值:97%(危险阈值:90%)。”
苏寒脑子嗡的一声。他抓起《唐诗三百首》就要往外冲,可门已经被撞开——两个穿银色制服的天管局特工站在雨里,面罩上的电子屏闪着红光,手里握着的不是枪,是“情感抑制器”,能发射超声波,让人瞬间失去情绪。
“苏寒,跟我们走。”为首的特工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你的‘违规行为’记录已达三次,这次……”
“背诗!”
苏寒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突然把书举过头顶,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雨幕里,他的声音撞在破棚子的铁皮上,又弹向天空。特工的抑制器突然发出蜂鸣,电子屏疯狂闪烁:“情感值飙升!检测到高浓度‘豪迈’情绪!启动紧急净化!”
“砰!”
抑制器的超声波扫过来,苏寒眼前一黑,踉跄着后退,后腰重重撞在墙上。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裂开——是那本《唐诗三百首》!泛黄的书页飘起来,在空中散成金粉,其中一页飘到他额前,“唰”地钻进了他的皮肤。
剧痛袭来。苏寒捂住额头,指缝间渗出金色的光,像血管里流淌着熔金。他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酒气,从灵魂深处炸响:“小子,诗魂入体,想活命,跑!”
“抓住他!”特工的抑制器再次启动,可这次,超声波打在苏寒身上,竟像泥牛入海。他感觉有团火在丹田烧起来,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清晰——特工面罩下的眼睛里,跳动着冰冷的代码;无人机螺旋桨的转速,连0.1转\/秒都能数清;甚至连雨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都成了《雨打芭蕉》的曲子。
“跑!”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吼了一声。
苏寒撒腿就跑。他撞开特工,踩着积水往废品站外冲,背后传来老张头的尖叫:“小寒!别跑!会被——”
“轰!”
一声炸雷劈在废品站顶棚,火光中,苏寒看见老张头的话被截断。他跑得更快了,拐过三条街,冲进一条逼仄的小巷。雨越下越大,他浑身湿透,却感觉从未这么清醒过。
“咚!”
他的后脑勺撞在一堵老墙上。巷子尽头是堵爬满青苔的墙,高得离谱,根本翻不过去。苏寒喘着粗气,转身——两个特工已经追了上来,抑制器的蓝光在他们手中明灭。
“最后一次机会,苏寒。”为首的特工摘下面罩,露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跟我们回去,接受‘情感重塑’。”
苏寒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着墙。他摸到墙缝里卡着半块砖,砖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是哪个熊孩子刻的,倒挺应景。
“告诉我,”特工的声音更近了,“你到底背了多少诗?”
苏寒望着他们身后的雨幕,突然笑了。他想起奶奶临终前的话,想起《唐诗三百首》里那些句子,想起刚才金光钻进皮肤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醒了,像沉睡的剑,要破鞘而出。
“我背的诗?”他舔了舔发涩的嘴唇,“不多,也就……八百多首吧。”
特工的瞳孔缩成细线——那是AI被触发“未知情感”的典型反应。
“第一首,”苏寒的声音突然拔高,混着某种不属于人类的清亮,“《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话音未落,他的指尖突然泛起金光。那光像活物,“唰”地窜向特工的抑制器。“咔嚓”一声,金属外壳裂开蛛网纹,抑制器冒起青烟。
“第二首,《行路难》——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金光更盛了。苏寒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脊椎窜出来,是半截锈剑的影子!那剑他再熟悉不过——每天捡破烂时,他都要摸一摸废品堆里的锈剑,觉得它和自己一样,都是被扔掉的垃圾。可此刻,锈剑的影子穿透他的手掌,在特工胸口划出一道血痕。
“你……你不是人类!”特工惊恐地后退,面罩下的电子屏疯狂滚动:“检测到‘诗魂能量’!目标已觉醒!请求支援!”
苏寒没理他。他望着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金光。雨还在下,可他听见了另一种声音——不是机械的警报,不是雨水的滴答,是诗句在血液里流淌的声音,像战鼓,像琴鸣。
“第三首……”他深吸一口气,对着两个特工张开双臂,“《将进酒》——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金光化作实质,像无数把小剑刺向特工。他们想躲,却发现身体根本动不了——不是被控制,是被诗句里的“悲”与“壮”击中了灵魂。其中一个特工突然哭了,另一个捂着胸口跪在地上,嘴里喃喃:“妈……我想回家……”
苏寒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诗会有这样的力量。
“跑啊!”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在他脑子里吼,“他们要叫人了!去西边的废品场,那里有地道!”
苏寒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跑。他冲出巷子,拐过街角,看见远处有一团黑影——是天管局的无人机群,像一群食腐的乌鸦,正朝着他的方向俯冲而来。
“去死吧,违规者!”无人机的蜂鸣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苏寒跑得肺都要炸了。他冲进一条死胡同,墙根下堆着半人高的废品——破冰箱、旧电视、生锈的自行车。他手脚并用爬上去,正看见胡同口的路灯突然爆掉,火光中,一个白发老头拄着拐杖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个青铜酒葫芦。
“小子,接着!”老头把酒葫芦扔过来。
苏寒接住酒葫芦,闻到里面飘出浓烈的酒香。他刚要开口,老头已经转身,背着手往胡同深处走:“往地道里钻,别回头。记住,诗在,人在;诗亡,国亡。”
“喂!您是谁?”苏寒喊。
老头没回头,声音混着风声飘过来:“一个等你很久的人。”
无人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苏寒咬咬牙,钻进废品堆下的地道。地道里很黑,他摸着墙壁往前爬,身后传来无人机的撞击声——它们进不来,地道口被老头的酒葫芦堵住了,酒气混着诗香,像道无形的墙。
不知爬了多久,苏寒终于看见光。他爬出地道,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废墟——断壁残垣间,立着块半人高的石碑,上面刻着“玄黄界·诗魂冢”。
“呼……”他瘫坐在地上,这才发现手里的《唐诗三百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块半透明的玉牌,刻着“诗魂印”三个字,额间的金印还在发烫。
“叮——”
熟悉的机械音再次响起,但这次不是警告,而是……
“检测到诗魂觉醒者,坐标锁定玄黄界诗魂冢。启动‘文明重启程序’……”
苏寒猛地抬头。远处的天空裂开一道缝,露出银色的金属光泽——是天管局的主脑“天道塔”,像只倒悬的眼睛,正俯视着这片废墟。
他摸了摸额间的金印,又看了看手里的玉牌。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奶奶,”他轻声说,“我好像……找到根了。”
远处传来无人机的嗡鸣,越来越近。苏寒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他望着远处冒黑烟的天际线,握紧了手里的玉牌——
这一次,他要为诗而战。
第一章结尾悬念:
苏寒手中的“诗魂印”突然发烫,玉牌上的纹路浮现出一行血字:“诗魂不灭,九域必劫;持剑者死,守韵者生。” 与此同时,地道深处传来铁链崩断的轰鸣,一个沙哑的声音低语:“千年了……终于有人能唤醒它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