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温热，带着自己生命的气息，触碰到韩默干裂冰冷、毫无生气的嘴唇。那触感像冰，又像烧红的烙铁，烫得颜殊灵魂都在颤抖。箱内狭小的空间里，浓重的血腥、腐败组织和化学防腐剂的混合气味几乎凝成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的腥甜和死亡的腐臭，沉甸甸地压进肺叶，沉入骨髓。
韩默毫无反应。他的嘴唇冰冷，如同墓石。只有脖颈上那两个被线虫撕裂的、边缘翻卷着坏死组织的血窟窿，还在极其缓慢地渗着粘稠的黑血，像两条通往地狱的涓涓细流。
“喝下去……”颜殊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在死寂的箱体内微弱地回荡。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命令是给谁的。是给韩默？还是给她自己那濒临崩溃的意志？她用力挤压指尖的伤口，更多的、带着奇异淡金色光泽的温热血液涌出，滴落在韩默乌黑干涸的唇缝间。
血珠滚落，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丝毫涟漪。它们只是固执地停留在那冰冷的唇面上，既不渗入，也不滑落，像一颗颗凝固的、绝望的琥珀。
幽绿的冷光映照着韩默的脸。肿胀变形，青灰中透着死气的蜡黄，溃烂的水泡边缘翻卷着，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肌肉。那双蒙着厚厚白翳、涣散无光的眼睛半睁着，倒映不出任何光线，只有一片空洞的、永恒的灰白。颜殊死死盯着那双眼睛，试图在里面找到一丝残存的意识，一丝痛苦的挣扎，哪怕是最微弱的恐惧也好。但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虚无。那不再是韩默的眼睛，更像是镶嵌在这具残破躯壳上的两颗来自地狱的劣质玻璃珠。
“韩默……”颜殊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化作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辐射灼烧的剧痛从肺部深处炸开，喉咙涌上浓重的铁锈味，她猛地侧头，一口暗红色的血沫喷溅在冰冷的金属箱壁上，如同绽开的、绝望的彼岸花。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面罩破碎后，地下水库里无处不在的致命辐射尘埃，正肆无忌惮地侵蚀着她残存的生命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滚烫的刀片。
身下的人依旧冰冷，毫无生气。她滴落的血，固执地停留在他的唇上，像是对她所有挣扎和牺牲最无情的嘲讽。
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
磐石的牺牲，乌鸦小队的覆灭，她强撑着走到这里的每一步……都失去了意义？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虚无感，如同这箱体本身，沉重地压了下来。颜殊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力量正从每一个细胞里飞速流逝。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前额无力地抵在韩默冰冷僵硬的胸膛上。厚重的防辐射服阻隔了大部分触感，只剩下那令人绝望的冰冷和死寂透过衣料传递过来。
好累……
就这样吧……
让这冰冷的铁箱子，成为最后的棺椁……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边缘，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抵抗那灭顶的虚无时——
指尖！
抵在韩默胸口的指尖，隔着厚厚的防辐射服手套，极其微弱地、极其艰难地，感受到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搏动！
那感觉太微弱了，微弱到像是狂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像是幻觉，像是濒死前大脑编织的最后一根稻草！
颜殊猛地抬起头！动作剧烈得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晕厥过去。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更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剧烈的疼痛强行拽住了她滑向黑暗的意识。
她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凝聚在抵住韩默胸膛的那根手指上。厚重的铅衬手套如同隔着一座山，但她不敢脱下，辐射尘埃会瞬间杀死她。
一秒……两秒……
时间在死寂中被拉得无限漫长。
咚……
又是一下！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点！极其短暂，极其微弱，像是疲惫到极致的心脏在深渊底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的、不甘的叩击！
不是幻觉！
他还活着！那残破的躯体里，还有一丝火星没有熄灭！
这微弱的搏动，如同在颜殊濒死的灵魂里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炭火！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混合着绝望和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放弃的念头！
“撑住！韩默！你给我撑住！”颜殊的声音不再是嘶吼，而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如同野兽护崽般的低咆，带着血沫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不再试图喂血！那太慢了！她需要更直接、更猛烈的方式！
她猛地抬起自己的手臂，用牙齿狠狠撕咬手腕部位厚重的防辐射服！坚韧的材料在求生欲催发的巨大力量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汗水、血水混合着灰尘流进她的眼睛，视线一片模糊的猩红，但她不管不顾！终于，手腕处坚韧的防护层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里面被辐射灼伤、布满皮下出血点的皮肤。
没有丝毫犹豫！颜殊拔出绑在小腿上的战术匕首——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划向自己暴露的手腕！
噗！
刀刃切开皮肉的闷响在狭小的箱体内异常清晰。剧痛瞬间袭来，但远不及辐射灼烧的万分之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绽开，暗红色的、带着奇异淡金色光点的血液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喷溅而出！
颜殊立刻将血流如注的手腕伤口，死死地、用力地压在了韩默脖颈上那两个被线虫撕裂的、还在缓慢渗着黑血的恐怖窟窿上！
嗤——！
当她的血液接触到韩默伤口边缘翻卷的、坏死发黑的皮肉时，竟然发出了一种轻微但清晰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淬入冷水的声音！一股淡淡的、带着奇异腥甜的白烟，从接触点袅袅升起！
“呃……嗬……”韩默残破的身躯猛地向上弓起！幅度之大，力量之猛，几乎将压在他身上的颜殊掀翻！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释放感的嘶哑嚎叫，从他干裂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完全不似人声，更像是濒死的野兽在承受某种脱胎换骨的酷刑！
他脖颈上那两个恐怖的血窟窿，如同活物般剧烈地蠕动起来！原本缓慢渗出的粘稠黑血，瞬间变成了汩汩的喷涌！但这喷涌出的，不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混杂了大量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暗绿色物质！这些暗绿色物质一接触到空气，就散发出更加浓烈刺鼻的腐败和化学药剂混合的恶臭！
颜殊死死压住自己的手腕，用身体的重量对抗着韩默无意识的剧烈挣扎。她感觉到自己温热的、带着奇异力量的血液，正如同无数细小的、滚烫的针尖，疯狂地涌入韩默冰冷僵死的血管！她能感觉到他皮肉之下那些残留的、蛰伏的黑色丝状物，如同被投入滚油般剧烈地抽搐、扭曲！它们似乎想挣扎，想反扑，但在那淡金色血液的洪流冲刷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活性，被溶解、被排出！
更多的暗绿色粘稠物质混合着破碎的黑色丝状物残骸，从韩默脖颈的伤口、甚至从他破烂作战服的缝隙中不断涌出！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那种非人的痛苦嘶嚎。幽绿的冷光下，他肿胀变形的脸上，肌肉疯狂地扭曲，青筋暴起，仿佛正在承受着千刀万剐的酷刑。
颜殊的意识也在飞速流逝。手腕伤口的剧痛已经被更大的虚脱感淹没。大量失血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冰冷的寒意从四肢末端迅速向心脏蔓延。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她只能死死地压住手腕，将生命的火焰，源源不断地灌入身下这具正在经历地狱酷刑的残躯。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韩默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嘶嚎变成了喉咙深处破碎的呜咽。他脖颈伤口涌出的液体，颜色也在悄然变化。粘稠的暗绿色和黑色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淡金色光泽的、属于颜殊的血液，混合着韩默体内残存的、暗红色的、属于他自己的血液。
终于，当最后一股粘稠的暗绿色物质被挤出伤口，韩默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彻底崩断的弓弦，软软地瘫回冰冷的箱底。剧烈的痉挛停止了，只剩下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起伏。
颜殊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压住手腕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伏倒在韩默冰冷而不再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她的脸颊贴着他被血污和粘液浸透的作战服，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缓慢的搏动。
咚……咚……
那心跳虽然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顽强的生命力。它穿透厚重的防护服，微弱地敲击在颜殊的耳膜上，敲击在她濒临熄灭的意识里。
幽绿的冷光依旧稳定地亮着，映照着箱内如同炼狱般的景象。血污、粘液、破碎的组织、暗绿色的腐败物……铺满了箱底，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韩默的脸依旧肿胀可怖，但那些溃烂的水泡边缘似乎不再那么狰狞，青灰死气中似乎隐隐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活人的血色。他半睁的眼睛里，那层厚厚的白翳似乎……变薄了？虽然瞳孔依旧涣散无光，但颜殊恍惚间觉得，那灰白的深处，似乎有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的……生气？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垂落的手腕。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皮肉因为失血过多而呈现出一种死灰的白色，血液的流速已经大大减缓，几乎要凝固。剧烈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巨浪，彻底将她淹没。
结束了……
她做到了……
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颜殊的意识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缓缓地、无可阻挡地沉入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在这黑暗的深渊里，他的思绪渐渐模糊，一切都变得混沌不清。然而，在意识即将完全消散的最后一刻，他仍能感受到一些微弱的存在。
首先是身下那若有若无的心跳，虽然微弱，但却持续不断地跳动着，仿佛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这心跳声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又似乎近在咫尺，给了他一丝最后的安慰。
接着，他听到了箱体之外传来的声音。那是一种粘稠的黑水冲刷箱壁的声音，单调而冰冷，没有丝毫生气。这声音在黑暗中回荡，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孤寂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