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男装入局
晨雾未散,聚贤阁的铜铃随门扉晃动轻响。我抚过袖口暗金商纹,跟着萧承煜踏入雅阁,鼻尖立刻漫上龙井与檀香混着的气息。三楼雅间雕栏处,周世昌正与几个粮商饮茶,月白锦袍上绣着的玉兰花纹,与父亲棺木里那半片衣角分毫不差。
“沈公子,久仰。”
阴鸷的问候从身后传来。我转身时,周世昌的义子周明正把玩着一枚翡翠扳指,目光在我喉结处打转。他指尖停在我腰间玉佩上,似笑非笑:“这纹路……倒像林家的旧物。”
我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从袖中摸出算盘:“周公子见笑了,不过是街边淘的便宜货。”算珠哗啦作响,我拨出城西粮行的价码,“今日来,是想谈谈米粮过境的关税。”
周明挑眉,身后打手突然踢翻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我手背上,我却连眼皮都未眨,任由水泡在皮肤上鼓起。周明瞳孔骤缩:“沈公子好定力。听说你三个月前在城西开米铺,抢了不少周叔父的生意?”
“不过是薄利多销。”我用袖口擦去手背上的茶渍,“若周公子觉得不妥,大可让粮商们断了我的货源。”话落时,我瞥见周世昌在三楼扶栏处转身,金丝眼镜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
“沈砚之果然是个妙人。”
萧承煜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他斜倚在栏杆上,指间转着琉璃扳指,目光扫过我手背上的烫伤:“本王缺个管账的幕僚,不如——”
“谢王爷抬爱。”我打断他,故意将算盘打得山响,“不过在下更喜欢自己当老板。”
周明脸色铁青,手按上腰间刀柄。我余光瞥见他袖口绣着的毒蛇纹样,突然想起母亲账本里夹着的密信——周世昌豢养的死士,皆以毒蛇为记。
“周公子若没事,在下就先走了。”我合上算盘,指尖在周明眼前晃过,“毕竟还要回去清点货物,免得夜里遭了贼。”
轰——
惊雷般的炸响从城西方向传来。我浑身血液凝固——那是我的米铺方向!周明嘴角勾起冷笑,而萧承煜已从二楼跃下,拽着我冲向街道:“走!”
火势借着风势席卷整条街。我冲进米铺时,浓烟已呛得人睁不开眼。后巷传来重物倒地声,我摸出短刀冲过去,却见三个蒙面人正往粮仓里泼油。为首者转身时,我瞥见他耳后朱砂痣——正是周世昌的贴身护卫!
“杀!”
刀刃相撞的火星里,我突然被一股力量拽到身后。萧承煜挥剑劈开袭来的刀锋,袍角已被火舌舔焦:“你找死?!”
“我的铺子!”我嘶吼着要往前冲,却被他按在墙上。他指尖掐住我下巴,强迫我抬头:“看看清楚,这是借刀杀人!”
浓烟中,几个身着官服的人抬着水龙姗姗来迟,为首的正是周世昌的小舅子——顺天府尹。我浑身发冷,看着自己精心囤积的粮米在火中化为灰烬,突然笑出了声。
“沈砚之!”萧承煜扣住我手腕,“现在不是发疯的时候!”
“王爷说得对。”我擦去眼角被烟熏出的泪,“既然有人想让我死,那我就活得更热闹些。”
夜入三更,我坐在废墟里拨弄烧黑的算盘。萧承煜不知何时坐在对面,往我手里塞了块糕点:“先吃点东西。”
我捏碎糕点,碎屑混着灰烬落在膝头:“周世昌想断我生路。”
“他更想逼你露出破绽。”萧承煜拨弄着我发间银簪,“借魂术每用一次,淑贞夫人的气息就会强一分。他派义子试探你,又烧了你的铺子,不过是想确认——你到底是林婉,还是淑贞。”
我猛地抬头,却见他指尖沾着一抹红色——是我用来掩盖泪痣的胭脂。
“别躲了。”他伸手替我拂开额前碎发,“你左眼角的泪痣,和淑贞夫人当年一模一样。”
我攥紧银簪,却听见他低声说:“昨夜在地牢,我替你掩盖的不止是后颈的疤痕。”他撩开袖口,露出腕间狰狞的刀伤,“用我的血混着朱砂,能暂时压制淑贞夫人的煞气。”
“为什么帮我?”我盯着那道伤口,“就为了聚贤阁的暗格?”
萧承煜突然逼近,我能听见他平稳的心跳:“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被死人困住的活傀儡。”他从袖中取出半幅画像,画中女子眉心间朱砂痣鲜艳如血,“我母妃临终前,曾托人给我带话——‘莫信双生,莫碰借魂’。”
我猛地想起秘典最后一页的青铜棺:“你母妃到底怎么死的?”
“下毒。”萧承煜声音冷如冰,“但下毒的人,是她的双生妹妹——也就是当今皇后。”
惊雷般的真相炸得我耳鸣。原来《双生图》里的女子有两个,而借魂术的终极秘密,竟是让人取代双生姐妹的身份!
“周世昌想让淑贞夫人借你的身体复活,再用她掌控商界。”萧承煜握住我手腕,将半块玉佩按在我掌心,“而我要阻止这件事,就必须保住你——或者说,保住你体内未被吞噬的林婉。”
废墟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我反手将玉佩藏进袖中,却见周世昌的义女周清月提着食盒走来,面纱下露出精致的下颌:“沈公子受惊了,父亲让我送些伤药。”
萧承煜挑眉:“周会长倒是热心。”
周清月掀开食盒,里面是金疮药和蜜渍梅子:“沈公子救过小女一命,清月特来道谢。”她突然凑近我耳边,声音低如蚊呐,“城西粮行的地窖里,还有您要的东西。”
我浑身一震。那地窖我昨夜查过,明明空无一物!周清月指尖划过食盒边缘,我瞥见她指甲上的丹蔻——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腥红雪”。
“替我谢过周会长。”我收下食盒,目光落在她腰间玉佩上,“不过在下更想知道,周小姐这玉佩,是从何处得来?”
周清月脸色微变,匆匆告辞。萧承煜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冷笑:“周家女眷,竟用已故淑贞夫人的胭脂水粉。”
“她指甲上的丹蔻,是京城‘胭脂铺’的独门配方。”我打开金疮药,却发现底层藏着张纸条,“而这家铺子的老板,是周世昌的远房表弟。”
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子时三刻,聚贤阁后巷。
萧承煜拿过纸条点燃:“看来有人等不及要见你了。”
子时的聚贤阁后巷阴风阵阵。我摸出银簪,却听见墙根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拐角处,一个浑身血污的老者蜷缩在阴影里,正是米铺的老伙计王伯。
“小姐……”他抓住我的脚,咳出带血的痰,“他们逼我……说您是妖女……”
我蹲下身替他止血,却发现他后心插着柄匕首,刀柄刻着毒蛇纹样。王伯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烧焦的账本:“周世昌……篡改了借魂术……用活人……养魂……”
话未说完,他瞳孔突然涣散。我握紧账本残页,听见萧承煜低喝:“小心!”
三支弩箭破空而来。我抱着王伯的尸体滚进胡同,银簪在掌心发烫。母亲的意识突然涌来,我反手将簪子掷出,正中对面屋顶杀手的咽喉。
“走!”萧承煜拽着我跃上屋檐,却见四面八方涌来数十名黑衣人。他挥剑劈开袭来的刀锋,突然闷哼一声——左肩中了一箭。
“别管我!”我想替他挡刀,却被他按在砖墙后。他撕下衣袖裹住伤口,血腥味混着松香扑面而来:“拿着这个,去聚贤阁第三层。”
他塞进我掌心的,是半块刻着龙纹的腰牌。远处传来更夫敲锣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子时三刻已过。”我握紧腰牌,“周世昌在等我。”
萧承煜扯下我脸上的伪装,指尖抚过我左眼泪痣:“记住,你是淑贞夫人,不是林婉。”他低头,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还有,别相信周清月——她才是真正的林家女。”
我如遭雷击。不等我追问,他已将我推进暗巷:“快去!我来断后!”
聚贤阁第三层的暗格前,我握着两半玉佩,心跳如鼓。铜锁打开的瞬间,一股腐臭扑面而来。暗格里躺着一具白骨,颈间戴着的,正是母亲的雕花银簪。
“这才是你娘。”
周清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卸了面纱,露出与我七分相似的脸,左眼下方同样有颗泪痣:“林婉,或者该叫你——替身。”
我握紧银簪,却发现掌心的血滴在白骨上,竟冒出青烟。周清月轻笑:“震惊吗?你以为的‘母亲’,不过是我娘的一缕残魂。而你,从出生起就是她的替代品。”
“不可能!”我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书柜,“我爹说我娘难产而死——”
“难产的是我娘!”周清月突然尖叫,“你娘鸠占鹊巢,用借魂术取代了我娘的身份,成了人人敬仰的淑贞夫人!”她扯下衣领,露出后颈与我 identical 的疤痕,“看清楚了吗?这才是林家正统血脉的印记!”
我浑身发冷,想起萧承煜说的双生秘辛。原来母亲是替身,而真正的淑贞夫人,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借魂术害死了。
“周世昌杀了我爹,就是为了灭口?”我握紧银簪,“那你为什么帮我?”
“我要亲手杀了淑贞夫人的魂!”周清月摸出匕首,“当年她用我娘的身体活了十年,现在又想借你的身体复活——但我不会让她得逞!”
她挥刀刺来,我侧身避开,银簪却在此时断裂。断裂处掉出一卷纸,上面是母亲的字迹:
“婉婉,若你看到这行字,说明娘已经失败了。周世昌才是双生术的发明者,而你的父亲——他是我的孪生哥哥。”
惊雷在头顶炸响。我望着周清月的脸,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未完成的画像,画中女子有两个,一个戴金步摇,一个戴玉簪——正是母亲和周清月的母亲。
“你以为我是周世昌的义女?”周清月冷笑,“我是他和淑贞夫人的亲生女儿,而你——不过是我 uncle 用来实验借魂术的棋子!”
我踉跄着后退,撞上暗格中的白骨。母亲的残魂突然在镜中显现,她望着周清月,眼中竟有泪光:“月儿,娘对不起你……”
“住口!”周清月挥刀砍向镜中残影,却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母亲的魂体逐渐凝实,附在白骨上,她望着我,声音不再尖利:“婉婉,快跑……周世昌的目标是萧承煜的血……”
暗阁外突然传来剧烈的打斗声。我冲出去时,正见萧承煜被周世昌的死士围住,左肩的血已浸透衣袍。周世昌手持长剑逼近,金丝眼镜下是阴鸷的眼:“肃王殿下,借你的血一用。”
“做梦!”萧承煜挥剑砍断锁链,却因失血过多跪倒在地。我握紧断裂的银簪冲过去,却被周清月拽住:“别去!他的血能解开双生术,周世昌要拿他炼魂!”
“炼就炼!”我甩开她,将萧承煜护在身后,“反正我们都是棋子,不如一起把棋盘掀了!”
周世昌狞笑着举起长剑,却在此时,聚贤阁的房梁突然坍塌。火光中,我看见萧承煜腰间的琉璃扳指碎成两半,露出里面刻着的生辰八字——正是母亲秘典里的“双生解咒法”。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惊呼。
萧承煜扯动嘴角,血从齿间溢出:“从你用银簪抵住我咽喉的那一刻……我就赌你不会杀我。”
房梁轰然倒塌的瞬间,我握紧他的手,听见母亲的声音在火中消散:“对不起,我的孩子们……”
周世昌的惨叫声被掩埋在火海里。我抱着萧承煜爬出废墟,看见周清月站在街角,望着火场泪流满面。她冲我举起半块玉佩,嘴唇开合,却终究没说出话。
“她是谁?”萧承煜吃力地抬头。
“一个想复仇的棋子。”我替他按住伤口,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就像我们一样。”
萧承煜轻笑,指尖拂过我左眼泪痣:“现在起,你自由了。”
我摸出断裂的银簪,发现里面藏着半颗珍珠——是母亲的陪嫁。珍珠滚落在地,映出我脸上未被掩盖的泪痣,却不再是母亲的模样。
“不。”我握紧珍珠,“从今天起,我是沈砚之,也是林婉。我要让整个商界知道,靠阴谋上位的人,终会被自己的贪婪烧死。”
萧承煜望着我,眼中闪过赞许:“好。那我们就一起——”
他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我扶着他起身,看见王府的马车疾驰而来。月光照在他脸上,我突然发现,他眉心间竟有颗淡红的朱砂痣,与画像中的母妃一模一样。
“原来……”我喃喃。
“原来什么?”
我摇头,将珍珠塞进他掌心:“没什么。等你伤好了,我要和你谈笔大生意。”
“哦?”他挑眉,“什么生意?”
我望着燃烧的聚贤阁,嘴角扬起狠戾的笑:“扳倒商盟,重建秩序。顺便——”我摸了摸后颈逐渐消退的疤痕,“查清借魂术的真相,让所有死人,都安息。”
萧承煜大笑,笑声震得废墟上的烟尘簌簌落下:“沈砚之,你果然比淑贞夫人更狠。”
“因为我是林婉。”我扶他上马,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晨风中格外清晰,“一个被死人养大的活人,怎么会怕活人堆里的鬼?”
马车轱辘碾碎晨雾。我望着怀里的断簪,突然明白母亲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有些债,不该由下一代来还。但有些路,必须有人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