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流与微光
苏记站在母亲苏青奢华却冰冷的卧室里，昂贵的波斯地毯仿佛也无法吸收此刻空气中弥漫的炙热怒火。他刚把空送走回来，脸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迎面而来的却是母亲劈头盖脸的痛骂。
“我让你离他远点！你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苏青妆容精致的脸因愤怒而微微扭曲，早已失了平日刻意维持的优雅，“谁让你去抱他下楼的？做给谁看？给你那优柔寡断的爹看，还是给那个小贱人荧看？！”
苏记抿紧了唇，心底一股叛逆的火苗窜起。“我只是尽一个弟弟的本分。母亲，您为什么对空哥哥有那么大的敌意？他甚至…他甚至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他想起了空那双总是慢半拍却清澈见底的眼睛，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维护。
“构不成威胁？”苏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尖利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只要他还在一天，只要他还在老李眼皮子底下晃悠，就是最大的威胁！你懂什么？！”
她一步步逼近自己的儿子，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戳到苏记的鼻梁上：“荧是个女的，老李再糊涂也不可能把整个家业交给她！唯一的继承人只能是你，苏记！只能是你！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将来这李家的万贯家财就都是你的！可你倒好，一次次往那个小废物身边凑！你是想气死我吗？！”
苏记看着母亲近乎癫狂的模样，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混杂着长久以来的困惑和不平。他猛地抬起头，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顶撞：“那你告诉我啊！母亲！你为什么要这么针对空哥哥？他做错了什么？他本来就应该继承家业，他现在都这样了，您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甚至还要把他赶出家门！”
这句话仿佛点燃了炸药桶。
苏青扬手，“啪”的一声脆响，一记狠狠的耳光掴在了苏记的脸上。
苏记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火辣辣的痛感蔓延开来，他难以置信地捂着脸，看向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母亲。
苏青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眼神里是疯狂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她盯着儿子脸上清晰的指印，声音陡然压低，却更加冰冷刺骨：“为什么？你不明白？好，那我今天就告诉你为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尽房间里所有空气，才缓缓开口，声音里淬着多年的怨毒：“你不明白，凭什么？凭什么他们的母亲，和我一样，都是从那个穷山沟里爬出来的人！她能搭上老李，还能让那个钟离对她念念不忘！就因为她长得漂亮？是校花？就因为她天生一头金发一双金眼，像个妖精一样？！”
苏记愣住了，他从未听过母亲提起这些往事。
“她凭什么？”苏青的眼神飘向窗外，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她凭什么就能轻而易举得到一切？选择老李，过着富太太的生活？连那个高高在上的钟离都是她的朋友！而我呢？我比她更努力！我比她更懂得算计！可就因为晚了一步，就因为没她那张脸，我就只能嫁给那个酗酒、家暴、一事无成的老男人！我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歇斯底里：“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熬到那个老男人死了！我好不容易等到她也死了！我费尽心机才勾搭上老李，才坐上今天这个位置！才能让你过上人上人的日子！你能上最好的学校，穿最好的衣服，而不是像你那个死鬼老爹一样烂在泥里！这一切都是我拼来的！”
她猛地转回头，死死盯着苏记：“你现在告诉我，我凭什么不能恨？我凭什么要看着她的儿子还好端端地在我眼前晃？享受本该属于我儿子的一切？她死了都不让我安生！”
苏记被母亲眼中赤裸裸的仇恨震慑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青喘着气，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声音再次变得冰冷而强硬：“我还要提醒你，苏记，收好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要是再敢往空身边凑，再让我发现你对他有半点不该有的念头，就别怪我这个当母亲的…真下死手！”
“母亲！不是空哥哥勾引我，是我…”苏记急忙辩解，试图澄清。
话未说完，又被苏青厉声打断：“闭嘴！我知道是你自己动了心！但他要是没那个意思，没那双和他妈一样会勾人的眼睛，你能这样？反正他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一个天生就会勾引人，连自己弟弟都不放过！另一个，”她想到荧那双总是充满敌意和审视的眼睛，恨恨道，“就是专门生来跟我作对的！”
“母亲！您不能这么说！”苏记又急又怒，声音也大了起来。
母子二人就这样在华丽而压抑的卧室里激烈地争吵起来，积压的矛盾、扭曲的情感、不堪的往事悉数爆发，直到两人都精疲力竭。
最终，苏记摔门而出。他脸上还带着掌印，心里乱成一团，既有对母亲偏执的恐惧，也有对空处境的担忧，更有一丝被戳破心事的慌乱和羞愧。他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刚走到楼梯转角，却猛地顿住脚步。
荧正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显然已经听到了部分甚至全部的争吵。她那双和空相似的金色眼眸里，没有半分空那样的温和，只有冰冷的警惕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苏记下意识地想避开她的目光。
荧却主动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停下，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像冰锥一样刺入苏记的耳中：“苏记，我都听到了。”
苏记身体一僵。
“我告诉你，”荧的声音冷得像铁，“离我哥哥远点。你们现在是明面上的‘家人’，就像你那好母亲说的，把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收收好。我哥哥单纯，反应慢，经不起你们母子任何形式的折腾和算计。如果他因为你们受到任何一点额外的伤害，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
说完，她不再看苏记瞬间苍白的脸色，转身离开，背影决绝而冷漠。对她而言，保护哥哥，是比那个所谓的“家”和“家产”重要无数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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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钟离的别墅里。
家庭医生刚刚为空做完了详细的身体检查。这位年约五十、气质沉稳的医生姓秦，是钟离的私人医疗顾问。
钟离站在一旁，神情专注地看着医生收起听诊器。
“秦医生，情况如何？”钟离开口问道，声音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空安静地坐在床边，微微低着头，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像等待宣判的孩子。长长的金色睫毛垂下，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秦医生推了推眼镜，看向钟离，语气专业而冷静：“钟离先生，空少爷的身体基础状况良好，脑部淤血确实吸收得差不多了，目前的影像检查也没有发现新的器质性病变。”
钟离微微颔首，等待下文。
“但是，”秦医生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一丝遗憾，“由于当时脑震荡对特定神经区域的损伤是不可逆的，他目前的表现——反应迟缓、信息处理速度慢、应急反应能力下降——很大程度上已经固定了。通过药物和康复训练或许能有极其微小的改善，但期望恢复到从前水平是不现实的。”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空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钟离的目光落在空身上，语气不变：“智力呢？”
“智力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认知能力、记忆力、理解力都在正常范围，甚至某些方面可能更敏锐。”秦医生肯定地说，“只是‘速度’慢了，就像一台高性能但处理器时钟频率被调低了的电脑。而且，在应激或紧急情况下，他可能无法像常人一样迅速做出反应和判断，这会存在一定的风险，需要身边人多加留意。”
“我明白了。”钟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后续的治疗和注意事项，麻烦您整理一份详细的方案给我。”
“好的，钟离先生。”秦医生点头，收拾好医疗箱，又温和地对空笑了笑，“空少爷，放轻松，按时休息，不用有太大压力。”
空慢慢抬起头，对医生露出一个浅浅的、略显迟钝但十分真诚的笑容：“谢谢...医生。”
秦医生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钟离和空。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将房间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空安静地坐在光影里，侧脸柔和，仿佛一尊精心雕琢的琉璃人偶，美好却易碎。
钟离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能够平视坐在床沿的空。这个姿态自然而体贴，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意味。
“都听到了？”钟离问，声音比刚才和医生说话时柔和了许多。
空慢慢地点了点头，眼神清澈地看着钟离：“嗯...听到了...没关系...”
他的反应似乎总是慢半拍，连接受这样一个或许对他人来说有些残酷的事实，都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消化和回应。
“医生说我...不笨...”他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表达自己的理解，样子有点呆呆的，却莫名让人心疼，“只是...慢一点...像...树懒...”他甚至用了一个略显可爱的比喻，说完自己似乎觉得不太恰当，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思考修正。
钟离看着他这副模样，冷硬的心房某一处仿佛被轻轻触碰了一下。他极少对旁人有如此耐心，但面对空，这一切似乎变得自然而然。
“树懒很好。”钟离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它们从容，温和，活得长久。”
空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钟离的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露出一个更明显的笑容，带着点被认可的腼腆：“嗯...”
“在这里，你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来。”钟离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深邃，“慢一点没关系，没有人会催促你。我是你的...合作者，也是你的朋友。”
空认真地看着钟离，慢慢地点了点头。他虽然反应慢，但对善意和恶意的感知却异常清晰。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高大威严的男人，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和轻视，反而有种小心翼翼的呵护。
这让他感到安心。
“饿了么？”钟离站起身，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姿态，但语气依旧温和，“晚餐应该准备好了。是想在房间吃，还是愿意下楼和我一起？”
空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做决定。过了十几秒，他才慢慢抬起头，轻声说：“下楼...可以吗？我想...试试...”
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想给钟离添麻烦。但他潜意识里觉得，不应该把自己封闭起来。
“当然可以。”钟离向他伸出手，是一个邀请扶持，而非必须的姿态，“我们慢慢下去。”
空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充满力量的手，慢慢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钟离的手很温暖，稳稳地包裹住他微凉的指尖，传递来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借着钟离的力道站起身，两人一起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出房间，走下楼梯。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一个步伐沉稳有力，一个稍显迟缓依赖，节奏不同，却奇异地和谐。
空微微侧过头，看着身旁男人坚毅的侧脸轮廓，心底那片因为离开家和妹妹而感到不安的阴霾，似乎被这黄昏的光芒驱散了一点点。
也许，在这里的日子，并不会像他想象的那样难熬。
而钟离，感受着掌心那纤细而依赖的触碰，目光望向远处逐渐沉入地平线的落日，眼神深邃难辨。
他的计划，似乎因为这个意外闯入的、反应慢半拍的青年，而需要做出一些调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