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起官道上的尘土,吹得人睁不开眼。
孟时岚站在原地,只觉得那冰冷的风,像是顺着她的衣领,一直钻进了骨头缝里。
举家避祸。
这四个字,像四座沉甸甸的大山,轰然压在了她的心头。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车队后方快步走来。
风尘仆仆,他眉眼间与贺然有五分相似,却更添了几分军旅生涯磨砺出的凌厉与肃杀。
正是贺家三子,贺琢。
“然儿!”
贺琢的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沙哑与激动,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贺然面前,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揽上了她的肩膀,用力地晃了晃。
“你这丫头,一走就是这么久,想死三哥了!”
贺然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贺琢的手,不偏不倚,正好按在她后背的伤处。
那处伤口虽已愈合,但筋骨深处的疼痛,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按,瞬间唤醒。
她的身子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三哥……”
贺然的声音有些发飘,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
“我也想你。”
幸好,这伤养了些时日,只要不是大开大合的动作,倒也能忍住。
妹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痛楚,和那瞬间紧绷的身体,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沉了沉,揽着妹妹肩膀的手,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力道,只轻轻搭着。
他看了一眼贺然故作轻松的笑脸,又瞥了一眼旁边神色凝重的孟时岚,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却没有当场声张。
这时,贺母已经拉住了孟时岚的手,上下打量着她。
“你就是时岚吧?”
贺母的眼中满是慈爱与感激。
“我见过兴江那孩子,你们兄妹俩,有几分相像。”
“这段日子,多谢你照顾然儿了。”
贺母拍着孟时岚的手背,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被我们惯坏了,性子野,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孟时岚闻言,心头一阵滚烫的羞愧与酸楚涌了上来。
麻烦?
贺然是为她,为她的孩子,才受了那样的重伤,险些丢了性命!
她哪里是添麻烦,分明是救了她全家的恩人!
“伯母,您言重了,其实……”
孟时岚喉头哽咽,正要将实情和盘托出,手腕却被身旁的贺然猛地攥住了。
贺然冲她,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安抚与请求。
她不想让母亲和嫂嫂们刚到京城,就为她的事担惊受怕。
“哎呀,娘,你们快别在风口里站着了!”
贺然打断了她们的对话,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拉着大嫂,亲热地往府里走。
“京城跟边州可不一样,这都深秋了,风凉得很。”
“你们看,时岚早就把一切都备好了,屋子烧着地龙,暖和着呢!衣食住行,样样都齐全,比咱们在边州舒服多了!”
她一边说着家常,一边将家人的注意力全都引到了新宅之上,巧妙地将那一页揭了过去。
贺母和两位嫂嫂果然被吸引,跟着贺然往里走去,口中不住地赞叹孟时岚想得周到。
人流涌入府门,独留孟时岚与贺琢二人,落在了最后。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呜咽。
“孟小姐。”
贺琢拦住了孟时岚的去路,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然,受伤了。”
他的语气,不再是兄长的关切,而是审讯般的质问。
孟时岚迎上贺琢的目光,满脸都是无法掩饰的愧疚与沉痛。
她深吸一口气,遂,桩桩件件,毫无保留地全部说了出来。
风更冷了。
贺琢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化作一片铁青。
他周身的气息,从凌厉,变成了森然的杀意。
“那个叫宋积云的女人。”
他一字一顿,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在哪儿?”
“在我孟家祠堂。”孟时岚低声回答,“此事,除了我几个心腹,无人知晓。”
贺琢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带我去。”
孟家祠堂,清幽静谧,正中间是一座半下沉式的宅子,宽敞明亮,洒扫得干干净净。
贺琢跟在她身后,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眉头紧锁。
“这里……”
他冷冷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
“窗明几净,一日三餐,光照充足,倒也像个休养的去处,一点儿也不像囚牢。”
孟时岚脚步一顿,没有反驳。
“这处安静,且因为半沉的原因,声音几乎传不出去,倒是比牢笼更好点儿。”
贺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随后又落在那屋子半开的窗子上。
“孟小姐心善,不会审讯。”
他缓缓说道,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
“这种脏手的活儿,交给我来。”
孟时...岚心中一凛,她知道贺琢说的“审讯”,绝不是简单的问话。
边关之地,鱼龙混杂,敌国探子多如牛毛。
据说,这些年贺家抓获的敌国探子,有一半,都是从他手中撬开的嘴。
那些人的手段,她不敢想象。
“有劳三公子了。”孟时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贺琢接过钥匙,亲手打开了那把沉重的铜锁。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贺琢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走了进去。
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孟时岚站在门外,风吹得她衣袂翻飞。
她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
但她知道,宋积云的安逸日子,到头了。
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扇紧闭的门,又一次“吱呀”一声,开了。
孟时岚以为,至少要一个时辰,贺琢才会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脸上的神情,与进去时并无二致,依旧是那副冰冷沉凝的模样,看不出任何情绪。
仿佛他只是进去喝了杯茶。
孟时岚迎了上去,眼中带着一丝惊疑。
这么快?
这就……审完了?
贺琢将钥匙抛还给她,看了一眼孟时岚惊讶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这个女人。”
他淡淡地开口,像是评价一件无足轻重的物件。
“有点自知之明。”
他顿了顿,眼底的嘲讽更深。
“但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