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岚的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软肉里,丝丝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寒意。
不能乱。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刺骨的寒意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掀开车帘一角,对着风雪中骑马随行的郭凡,递了个眼色。
孟时岚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郭凡,跟上去。”
“远远跟着,不必靠近,只需看他们去了何处,见了何人。”
“切记,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
“是。”
风雪中,郭凡的声音沉稳有力,很快,便连人带马,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
马车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贺然看着孟时岚镇定自若的侧脸,自己那颗狂跳的心,也莫名地安定了几分。
“时岚,你说……萧恕他想做什么?”
“一个藩王,竟敢无诏私自回京,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孟时岚的目光,落在窗外飞旋的雪花上,眼神幽深如古井。
“他敢回来,自然是有所倚仗。”
“至于他想做什么……”
孟时岚轻轻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
白马寺的香火,果然极盛。
即便是在这样的大雪天,来往的香客依旧络绎不绝。
孟时岚与贺然,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们虔诚地跪在蒲团上,为远在边关的亲人,点上了长明灯。
橘黄色的火苗,在古朴的青铜灯盏中,静静地跳跃着。
袅袅升起的青烟,承载着她们说不出口的牵挂与祈愿。
愿他们,平安。
愿他们,凯旋。
从白马寺回府,天色已经擦黑。
郭凡尚未回来。
孟时岚屏退了下人。
她只是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越发深重的夜色。
贺然也没有走,陪着她一起等。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烛火跳跃,将她们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直到子时将近,一道黑影才悄无声息地闪身入院。
是郭凡。
他身上的斗篷,落满了雪,脸上也带着几道被寒风刮出的红痕。
更让人心惊的是,他左边的袖口,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隐隐有血迹渗出。
“受伤了?”
孟时岚立刻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郭凡单膝跪地,摇了摇头。
“主子放心,皮外伤,不碍事。”
“只是属下无能,跟丢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懊恼与挫败。
“陈家的马车,一路直接驶向了城西的一处别院,那别院守卫极其森严。”
“属下想要靠近,却发现暗中布满了高手,个个身手不凡。”
“对方警惕性极高,属下才刚靠近,就被发现了。”
“若不是仗着对京城地势熟悉,险些……脱不了身。”
他没有细说过程中的凶险,但那破损的衣袖和凝重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贺然倒吸一口凉气。
在天子脚下,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孟时岚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意外。
“起来吧,辛苦了。”
“没看到,便没看到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那宅子里是不是萧恕,昭然若揭。”
“如今大盛,边关吃紧,是为外患。”
“京中若再起波澜……”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却如同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内忧外患。
国之将倾。
贺然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拳砸在了身旁的案几上。
“这群硕鼠!蛀虫!”
“边关的将士们,在冰天雪地里,拿命去拼杀,保家卫国!”
“他们倒好,躲在京城里,只想着自己的那点权势富贵,蝇营狗苟,搅风搅雨!”
“依我说,就该把这些人都绑了,送到关外!”
“让他们也尝尝被战马踩在脚下,被弯刀架在脖子上的滋味!”
“让他们亲眼看看,他们口中唾手可得的江山,是多少人用鲜血和白骨换来的!”
她越说越激动,眼圈都红了。
孟时岚的眼眉,微微敛起。
“然然,你说的,我都懂。”
“可萧恕,与七殿下萧霖一样,都是陛下的亲弟弟。”
“他在封地私自屯兵,陛下是如何处置的?”
贺然一愣,脸上的愤懑,渐渐化为一丝无力。
是啊。
陛下只是下旨申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甚至连他藩王的爵位,都没有动摇分毫。
孟时岚的声音,冷静而克制。
“皇家的事,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们今日所有的猜测,都只是猜测。”
“凭空污蔑王爷,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贺然沉默了。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那种憋闷的感觉,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明明知道对方是豺狼,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逼近。
暖阁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良久。
孟时岚转身,走到书案前,亲自研墨。
墨香,在温暖的空气中,缓缓弥漫开来。
“坐在这里干等,不是办法。”
“总要做点什么。”
她提起笔,铺开一张素白的信纸。
“我给兄长去一封信。”
“兄长在定县,让他多留个心眼,万事小心,总归是好的。”
烛光下,她的侧影显得格外纤柔,似有一番静好。
谁也不止,这番好还能维持多久。
……
几日后,京城的雪,终于停了。
天光放晴,青瓦上的积雪,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再过两日,便是芙儿六岁的生辰。
这些日子,府中的气氛,因着边关的战事和萧恕的阴影,一直有些压抑。
孟时岚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府中热闹热闹,也让孩子们开心一下。
“芙儿,生辰那日,想请哪些朋友来玩呀?”
孟时岚一边替女儿梳着头发,一边柔声问道。
芙儿坐在妆镜前,晃着两条小腿,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我想请赵姐姐和王姐姐!”
她口中的两位姐姐,是她在国子监的同窗。
一位是监察御史家的千金,一位是光禄大夫家的千金,都比芙儿大了四五岁。
如今的国子监,虽也招收女学生,但终究与男子不同。
女子读书,多是为了明理增慧,无需参加科举。
她们再读上半年,便要回家中,跟着母亲学习打理中馈,为日后的议亲做准备了。
孟时岚点了点头。
“好,阿娘这就让人去给她们下帖子。”
芙儿又歪着脑袋想了想,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闪了闪。
“还有……还有七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