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芙儿又拿起那把小弹弓,皱起了小眉头,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她伸出小手指,指了指弹弓上用来包裹石子的皮兜。
“阿娘你看,芙儿本来是想把黑药丸放在这里,然后打出去。”
“可是我又想了想,觉得不行。”
“用弹弓打出去的时候,力气太大了,万一不小心把外面的白蜡捏破了,那黑药不就漏出来了吗?”
“万一再碰上一点火星子,那岂不是还没打到坏人,就先把自己给炸了?”
小姑娘说得头头是道,逻辑清晰。
她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道。
“唉,看来这弹弓是不行了。”
“若是能有个什么东西,有个什么装置,可以直接把那个药丸,一下子就弹射出去,那就好了。”
“那样,就不会捏破白蜡,也就不会误伤自己了。”
孟时岚静静地听着。
心底的惊涛骇浪,却是一波接着一波,久久无法平息。
她看着女儿那张天真烂漫,却又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聪慧与沉静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孟时岚伸出手,将女儿手中的小弹弓,轻轻地拿了下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坚决。
“芙儿,这些事情,不是你该想的。”
“那是神机营,是兵部的大人们该操心的事。”
“你只要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读书,写字,开开心心的,就够了。”
芙儿却摇了摇头。
她抬起头,迎上孟时岚的目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了方才的稚气,只有一片清亮与坚定。
“阿娘,不一样。”
“我们待在京城,自然是安全的。”
“可是爹爹和阿祖,他们都在边关,都在玉门冲锋陷阵。”
芙儿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七殿下说,我们大盛将士若是我们能有一件趁手的,能打得很远很远的武器。”
“那将士们就不用再拿命去填了。”
“我们就再也不怕,那些外敌入侵了!”
屋内的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可孟时岚的心,却沉了沉。
她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也不懂什么兵法韬略。
她只知道,她的家人,她所爱的人,都在那片雪原上。
只盼着,他们能平安归来。
两个月后。
玉门大捷!
大破乌勒十万大军于玉门外。
乌勒国元气大伤,仓皇北撤三百里,递交降书。
捷报入京的那一日,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前些日还甚嚣尘上的那些流言蜚语,在这一刻,被震得粉碎。
戛然而止。
仿佛一个无形却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所有曾散播谣言,泼过脏水的人脸上。
龙椅上的天子,龙心大悦。
“赏!”
“给朕重重地赏!”
一声令下,流水般的赏赐,从宫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字画……
那阵仗,比之过年,还要热闹百倍。
而趁着这份泼天的喜气,英国公府的聘礼,也终于敲锣打鼓地,抬进了镇国公府。
长长的队伍,从街头排到了街尾。
一百二十抬聘礼,每一抬都用红绸覆盖,喜庆得晃人眼。
京城百姓,万人空巷,争相围观。
人人脸上都挂着艳羡与讨好的笑,嘴里说着恭维的吉祥话。
似乎,早已忘了数日前,他们是如何咒骂这两府人家是“卖国贼”的。
赵氏今日穿了一身暗红色宝相花纹的锦缎褙子,头戴赤金镶红宝的抹额,满面春风地坐在镇国公府的正堂里。
她亲自上门,为儿子送来这份迟到的聘礼。
直到此刻,她那颗高悬着的心,才算真正落回了肚子里。
她现在才从各路传闻中,拼凑出儿子这几个月的真正经历。
什么押粮督军,不过是明面上的说辞。
她的显儿,是跟着孟老将军,真正上了战场的。
刀剑无眼,炮火无情。
只要一想到,她的儿子曾在尸山血海中冲杀,赵氏的心就揪了起来。
可再一想到,儿子如今是名满天下的大英豪,即将凯旋。
她脸上的荣光与骄傲,便怎么也抑制不住。
“……上等和田玉如意八对,东珠一百颗,赤金头面十二套,南海珊瑚树一座……”
媒人扯着嗓子,念着那长长的礼单,声音里满是喜气。
院子里,聘礼已经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孟时岚安静地坐在一旁,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听着,看着。
双儿和贺然一左一右地陪着她,眼中都闪着为她高兴的光。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通报声。
“皇后娘娘懿旨到——”
众人皆是一惊,连忙起身跪拜。
只见皇后身边最得脸的女官,手捧一个紫檀木的托盘,缓步走了进来。
托盘上,用明黄色的锦缎覆盖着。
女官笑意盈盈地宣读了皇后的口谕,无非是些夸赞之词。
随后,她亲手将那明黄锦缎掀开。
一顶华美绝伦的凤冠,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金丝为架,点翠为羽,明珠为缀,宝石为睛。
那凤凰仿佛要展翅高飞,活了过来一般,流光溢彩,夺人心魄。
“皇后娘娘说,孟小姐与周世子乃天作之合,佳偶天成。”
“这顶六尾凤冠,是娘娘特意恩赏,愿孟小姐与周世子,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女官说着吉祥话,亲手将凤冠交到孟时岚手中。
孟时岚恭敬地接了,叩首谢恩。
赵氏的脸上,更是笑开了花。
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然而,女官接下来的话,却让这满堂的喜气,瞬间凝固了。
她转向赵氏,又从身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稍小一些的锦盒。
“赵夫人,皇后娘娘还有一份礼,是给宋小姐的。”
宋小姐。
宋积云。
这三个字,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赵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那抹僵硬,虽然只有一瞬,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却还是被孟时岚尽收眼底。
孟时岚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眼帘低垂,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讥讽。
当初,若非赵氏偏听偏信,伙同宋积云,意图用那不入流的手段伤害小胖喜。
她又怎会冒着违抗陛下的风险,捉了宋积云。
如今这骑虎难下的局面,不过是她们咎由自取罢了。
如今,她和周从显的婚期将近。
那宋积云,作为平妻,进门的日子,自然也近了。
这桩婚事,是陛下亲赐。
那桩婚事,是皇后保媒。
两桩婚事,都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的。
到时候,若是交不出宋积云这个人……
周家,该如何向陛下和皇后交代?
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女官显然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她见赵氏愣神,只当她是太过欢喜,便笑着将锦盒塞到了赵氏的手中。
“夫人快接好吧,奴婢还要回宫复命呢。”
说罢,便领着人,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