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分崩离析，发出最后的悲鸣。脚下的大地疯狂地摇晃，耳边是建筑物筋骨断裂的刺耳呻吟，远处连绵不断的爆炸声如同地狱深处的鼓点。是这灭顶之灾般的震动，还是哈利那句冰冷彻骨、像淬了冰的“对不起”，让汤姆·里德尔产生了一种错觉——这就是末日，一切都将终结于此。
那个漂亮得近乎不真实的孩子，此刻就站在这座随时可能将他们彻底埋葬的废墟中央。原本柔顺如黑玉的发丝凌乱地沾满灰尘，一丝不苟的整洁衣衫也变得褴褛不堪。然而，即使狼狈至此，他小小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棵在狂风中倔强扎根的小树。他没有再追问，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定定地、死死地看着哈利。那眼神里没有哀求，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倨傲的、孤狼死守最后领地般的决绝。
哈利的目光撞进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一阵恍惚。他仿佛又回到了霍格沃茨校长办公室，跟在邓布利多教授身后，将脸浸入冥想盆冰凉的水中。他看到那个十一岁的、在伍氏孤儿院长大的冷漠男孩，面对别人伸出的手，用同样冰冷、充满戒备和不信任的眼神，清晰地吐出：
**—— I don’t believe you.**
（我不相信你。）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重叠。
*肯定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哈利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粗粝的砂石，肺腑灼痛。*肯定有浑浊的毒气，麻痹了我的头脑……* 他的思维变得异常迟滞、沉重，像陷在粘稠的泥沼里，无法挣脱。
好不容易啊……
他亲眼看着这个敏感多疑、浑身是刺的孩子，一点点笨拙地学习如何微笑，那笑容从最初的僵硬到后来能点亮整张脸；看着他像试探水温一样，小心翼翼地尝试张开手臂，给予和接受一个生涩的拥抱；看着他坚硬的心防裂开缝隙，开始笨拙地在乎起一些东西，眼里第一次燃起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看着他终于鼓起勇气，学会相信，学会挽留……这份改变，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如同在荆棘丛中蹒跚学步。
哈利愣愣地与那双承载了太多复杂情绪的黑眸对视。无论汤姆如何成长，无论他未来会成为多么可怕的黑魔王，在哈利此刻的眼中，他终究只是一个被命运推搡到悬崖边的……孩子。就像在父母眼中，无论孩子长得多高、闯了多大的祸，他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那纯真无暇的模样，永远烙印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迷失在巨大教堂里的信徒，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对着虚无的神像，一遍遍做着无用的忏悔，内心充满了无助和茫然，徒劳地祈祷着某种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转机。
转机没有等来。
等来的，是新一轮更加疯狂、更加靠近的轰炸！
“呜——嗡——！”
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短暂的死寂！
“汤姆！”哈利的惊呼声几乎变了调！他眼睁睁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沉重的、带着繁复铁艺装饰的吊灯，在剧烈的摇晃中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挣脱了束缚，像一颗坠落的陨石，带着毁灭的呼啸，直直朝着汤姆站立的位置砸落！
已经是少年模样的汤姆，在千钧一发之际眯起了眼睛。那双黑眸里瞬间掠过无数冰冷的计算——闪避的角度、落点的预判、受伤的风险、可能的反击……电光火石之间，利弊得失在他超乎常人的大脑中疯狂权衡。他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脚下猛地一顿，身体以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向旁边侧滑！
“嗤啦——！”
锋利的铁钩带着巨大的冲力，几乎是贴着他的手臂皮肤擦过！布料撕裂的声音被爆炸声淹没，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瞬间在他白皙的手臂上狰狞地绽开！鲜血迅速涌出，染红了破碎的衣袖。
哈利的大脑一片空白。
*袖手旁观！这是最好的机会！* 理智在疯狂尖叫。
可他的双腿，却像是拥有了独立的意志，完全跳脱了大脑的控制！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像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受伤的身影冲了过去！他无法忍受！无法再看到汤姆脸上露出那种表情——那种被整个世界遗弃在冰原之上、孤绝到没有任何依靠、只剩下冰冷倨傲来武装自己的表情！那表情比任何咒语都更能刺痛他！
手臂传来的剧痛让汤姆闷哼一声，但他没有低头看一眼伤口。他只是死死捂住流血的手臂，微微垂着头，任由凌乱的刘海遮住了他此刻眼底翻涌的、如同风暴海啸般的疯狂与刺骨的悲怆。他手中的魔杖被攥得死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立在弥漫的烟尘和死亡的阴影里，等待着那个矛盾至极的人一步一步靠近。
*明明想要杀死我……*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汤姆心底尖锐地嘲讽着，*却又看不得我受一点伤……哈利·波特啊……你这该死的、致命的弱点！* 这认知像毒液一样侵蚀着他，带来一种扭曲的快意和更深沉的绝望。
汤姆猛地抬起头，被灰尘和汗水浸湿的黑发下，嘴角缓缓裂开一个森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赤裸裸的、如同受伤野兽般露出的阴鸷獠牙。他整个人就像被逼到了绝境最深处的困兽，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濒死的执拗、玉石俱焚的疯狂，以及一种被彻底背叛后深入骨髓的悲怆。他蜷缩在崩塌世界的一角阴影里，不再是那个优雅的斯莱特林继承人，更像一个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绝望的复仇者。
敏锐多疑到可怕的斯莱特林后裔，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或提示。在哈利抬起魔杖指向他的那一瞬间，在哈利眼中挣扎的痛苦与杀意闪过时，他就已经完全明白了。明白得彻彻底底，如同理解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样清晰。
那个人，那个将他从阴冷的孤儿院带回这个所谓“家”的人，那个给予他温暖又亲手推开他的人……他的想法，汤姆洞若观火。
他早该知道的！
对哈利·波特来说，他汤姆·里德尔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愉快的错误！一个时时刻刻提醒着痛苦未来的活体诅咒！不，或许不止是哈利……对这个广阔的世界而言，又有多少人会为他的降生感到由衷的喜悦？孤儿院那些厌恶的眼神，那些窃窃私语……他早已习惯。
*既然不喜欢我……*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为什么要带我回来？为什么要假惺惺地给我一个“家”的幻象？为什么要用那种平静的、甚至偶尔带着温度的眼神看着我？为什么要在让我尝到一点甜头、让我开始习惯之后，又毫不留情地将我推开？让我这早已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味蕾，如何去感恩戴德地重新品尝那彻骨的清冷与孤寂？！*
既然是你先抛弃了我……
汤姆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浓稠如墨的黑暗和疯狂滋长的恨意。
*我怎么能不“回报”你？*
“唔！”哈利被汤姆这突然抬头的、锐利如刀锋般的目光刺得一窒！那双放大到极致的灰黑色瞳孔，像锁定猎物的狼眼，死死地聚焦在他身上，里面溢出的不再是孩童的委屈，而是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愤与怆然！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进哈利的心脏，让他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口气再次堵在胸口，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哈利看着那孩子眼中密布的血丝，看着那因为愤怒和绝望而显得赤红的眼眶，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他浑身发冷。他猛地、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力道之大，几乎能听见牙齿摩擦的声音。
“该死！！！”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近乎崩溃的怒吼终于从哈利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赤红着眼的狮子，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权衡、所有的恐惧和仇恨，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情绪彻底冲垮！他发狠地将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向旁边早已摇摇欲坠的墙壁！
“砰！”
这一拳不仅宣泄着他内心的滔天巨浪，也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布满裂痕的墙壁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崩塌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剧了！更多的碎石和粉尘簌簌落下。哈利的唇角也被他自己咬破了皮，渗出血丝，但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什么伏地魔！什么未来！什么沉重的责任！在这一刻，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个站在废墟中央、手臂淌着血、用最绝望最疯狂的眼神看着他的孩子！
身体比思维更快！
哈利猛地扑了过去，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伸开双臂，一把将那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少年抱了起来！姿势有些别扭，汤姆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哈利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牢固，小心地避开了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抱紧我！”哈利的吼声在震耳欲聋的炮火背景中显得那么微弱，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几乎要撕裂他的喉咙，“我们冲出去！”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唇瓣，眼角被灰尘和某种更汹涌的情绪激得通红，酸涩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就在他抱起汤姆的瞬间，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觉悟，如同冰水灌顶，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冲动，只剩下刺骨的清醒和巨大的负罪感。
他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亲手背弃了父母可能重生的希望，背弃了西里斯获得自由的可能，背弃了邓布利多教授沉重的嘱托，背弃了所有在伏地魔阴影下牺牲和挣扎的朋友们（dA的伙伴们、金妮、罗恩、赫敏……）。他将他们所有人，都推上了一条更加黑暗、更加荆棘密布、更加看不到尽头的艰难道路。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心底那一丝无法割舍的、自私的善良。
这善良，在此刻，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