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茨像是被浸泡在了一罐巨大的、冒着泡泡的兴奋剂里。三强争霸赛的消息像野火燎原,点燃了每个年轻巫师血液里躁动的因子。连带着头顶的天空,似乎也被这群少年少女喷薄的生命力感染了,一天比一天透亮,蓝得晃眼,纯净得连“蔚蓝”这个词都显得有点不够劲儿。
还没正式上课呢,走廊里、公共休息室里,男生们已经像打了鸡血,个个摩拳擦掌,眼睛里闪着好斗的光。
“放学了决斗台见!谁怂谁是炸尾螺!”这样的叫嚷声此起彼伏。原本冷清得能跑马的决斗练习场,突然成了香饽饽,受欢迎程度直逼魁地奇球场。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张扬的、快活的、青春荷尔蒙的味道。
一切都那么明朗,那么生机勃勃。阳光慷慨地洒在古老的城堡上,映着一张张兴奋雀跃的脸。仿佛每个人的心情,都跟这透亮的天空一样,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阴霾。
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人,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固执地杵在这片灿烂的阳光里。光明非但不能温暖他、洗涤他,反而像强酸一样,灼烧着他内里早已滋生的腐败。阳光越盛,越衬得他心底的阴影浓稠如墨。
汤姆·里德尔痛恨这种虚假的光明。
尤其是当他自己正被一片冰冷的黑暗包裹时,周围那些刺眼的快乐和活力,就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他的皮肤上,让他烦躁得几乎想撕碎点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都那么高兴?凭什么他们的世界可以如此轻易地充满阳光?一种扭曲的、带着毒汁的快意在他心底滋生——他真想看看,当这些廉价的快乐被突然碾碎,当那些灿烂的笑容瞬间被恐惧和绝望取代,会是什么样子?那破碎的过程,一定……美极了。
可这里是霍格沃茨。这里有邓布利多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像两盏不灭的探照灯。而且……这里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身份成谜的——哈利·波特。
想到这个名字,汤姆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嗤笑。这声音很轻,甚至带着点温和的意味,像是被什么无伤大雅的小玩笑逗乐了。坐在他旁边的西格纳斯·布莱克被这细微的动静吸引,忍不住偷偷斜眼打量他。
如果只看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大概会以为这位斯莱特林的级长此刻心情不错。但西格纳斯只瞥了一眼,就立刻像被烫到一样收回了目光,脊背窜起一股寒意。汤姆的眼睛……那双眼睛黑得纯粹,像最深的夜,再多的情绪似乎也改变不了那底层的颜色。可此刻,那纯粹的黑色虹膜里,仿佛有粘稠的、冰冷的暗流在无声地涌动翻滚。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戾气,正不受控制地从眼角眉梢丝丝缕缕地溢出来,像无形的寒冰吐息,只要沾上一点,就能把人冻僵。
哈利·波特。
汤姆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又嚼了一遍,带着冰冷的嘲讽。他对这个人的了解,恐怕只有“哈利·波特”这个名字本身,勉强算得上真实。
就在不久前,他还笃定地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哈利的人。毕竟,他们朝夕相处了快十年!从伍氏孤儿院那个阴冷的角落开始,他看着哈利走进他的生活,给他带来食物、书籍、魔法世界的启蒙,还有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名为“关心”的廉价玩意儿。他以为自己早已摸透了哈利的脾性,看穿了他温和表象下的所有心思。
汤姆抬起手,用手掌用力地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也遮住了那扇正在泄露他真实情绪的“窗户”。这个动作像是在阻止什么可怕的东西流出来。
*了解?*
这结论现在听起来,简直荒谬可笑到了极点!像个拙劣的、自欺欺人的笑话!
他以为自己越来越靠近真相,却在陡然间发现,围绕在哈利身上的迷雾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浓,疑团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甚至开始严重怀疑——“哈利·波特”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精心编织的谎言!
波特?巫师界鼎鼎大名的纯血家族!麻瓜界也不算稀罕的姓氏。他通过西格纳斯·布莱克那位嫁入波特家的姐姐多瑞娅,不动声色地打探过。结果清清楚楚:波特家族这一代,根本没有一个叫“哈利”的成员!一个都没有!这难道仅仅是巧合?一个天大的巧合?
少年魔王冰冷的嘴角扯出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巧合?这种骗小孩的借口,拿去糊弄巨怪还差不多!
哈利亲口对乔恩·维尔说过,他没上过霍格沃茨。可汤姆永远不会忘记!在他十一岁,收到霍格沃茨录取通知书之前,那个青年坐在他对面,眉飞色舞地给他讲述霍格沃茨的一切——城堡里会移动的楼梯、吵闹的皮皮鬼、四个学院的幽灵、大礼堂天花板上变幻的星空、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课程……那种熟悉感,那种如数家珍般的自然态度,那种提起“家”时才有的神采奕奕!那绝对不可能是什么《霍格沃茨,一段校史》这种干巴巴的书本能描绘出来的!那分明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哈利·波特……
汤姆在心底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能尝到那名字里隐藏的秘密的重量。他近乎偏执地相信,只要这样反复地、用力地咀嚼这个名字,就能像用钥匙撬开一道紧锁的门缝,窥见门后那被重重迷雾包裹的、关于这个男人的所有真相。他到底是谁?从哪来?为什么接近他?为什么……永远不会变老?
***
上课的钟声沉闷地敲响,打断了少年魔王翻涌的思绪。魔法史教室的气氛一如既往地……催眠。宾斯教授那半透明的身体飘在讲台上,声音也像他本人一样轻飘飘、慢悠悠,缺乏实质的重量。
“——上一次考试,”宾斯教授拖着长腔,眼睛仿佛看着虚无的远方,自顾自地讲着,完全不在意台下东倒西歪、眼皮打架的学生们,“有同学……很不幸,把妖精(goblin)……写成了精灵(elf)。这是……非常严重的错误。” 他慢条斯理地强调着,“精灵和妖精……有本质的不同。精灵……容貌通常极其出众,并且……他们的容颜,可以二三十年……甚至更久,都……不见明显改变。而妖精……面相多……嗯……奇特,他们的衰老速度……甚至比我们巫师……还要快上一些……”
“宾斯教授。” 一个清晰、沉稳的声音突然在安静的(或者说昏昏欲睡的)教室里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潭。
几十年来几乎没在课堂上遇到过学生主动提问的幽灵教授,明显愣住了。他那半透明的身体都仿佛凝滞了一瞬,才慢悠悠地转过身,空洞的目光努力聚焦在声音的来源处——那个举着手的英俊少年。
哦!他认得这个学生!宾斯教授模糊的记忆里浮现出印象——汤姆·里德尔!斯莱特林的,作业总是第一个交上来,羊皮纸上的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内容详尽准确得让他这个幽灵都挑不出毛病。好学生!宾斯教授心里默默给这个难得的、能记住他讲课内容的学生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