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眼睛里充斥着不可置信。
他们可能没想到林观复会是这样一个答复。
李氏似乎没料到她否认得这么坚定,哭嚎起来:“囡囡……你不能不认娘啊!你身上流着我和你爹的血,你就是我的女儿啊!”
林观复心里冷笑,面上也没有丝毫动摇:“谁知道你们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居心叵测之人。我爹爹树敌众多,朝我下手确实是个好机会。你一张嘴就想攀附上我,是觉得我失忆了不记得我爹娘了吗?”
林观复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俩人,看得俩人心中生寒后,嗤笑一声:“我乃林掌印收养的女儿,我的来历在京师稍微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骗子上门也不先看看自己有没有命讹我。”
“豫州灾情,我确定我一家三口都死绝了,死后的尸身都不知道被谁夺走了,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们复活了?”
她一点口风都不漏,当着俩人的面直接说俩人死了,还尸身不全,可谓是“大不孝”。
赵柱和临李氏脸色铁青,本来就青黑削弱的脸看着更难看了。
俩人还把林观复当成那个需要乞求他们才能活命的小丫头,赵柱一副被冒犯了的表情,伸出手指头指着林观复就要逞他当爹的能耐。
小珠直接站在林观复身前:“好大的胆子,讹诈讹到我们掌印府来了。还敢对小姐不敬,掰折了他的指头。”
小珠气势汹汹,护卫一点都没犹豫,毕竟小珠代表了小姐的脸面,没有阻止定然是授了小姐的意,立刻有人快速上前将赵柱伸出来的手指掰折了,清脆的声音没有被赵柱仿若杀猪的音量掩盖。
林观复冷冽的眼神落到李氏手上,也把她上头的情绪打落。
眼前的小丫头已经不是他们的女儿了……
李氏这次落泪就很真情实意了,扑到赵柱跟前搀扶着,可比刚刚嚎丧时有感情多了。
“囡囡,我们真的是……我知道你记恨爹娘,可我们没有办法……我们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如果能,娘说什么都不会丢下你的。”
李氏此时哭起来真诚许多。
林观复耳朵稍微清净一点,但也没有被打动。
“所以,我没有主动报复你们。”
被抛弃的时候是恨,也明白自己是被舍弃的一方,可想到当时的世道可必须要有人牺牲,哪怕不是自愿的,哪怕是成为被牺牲的一方,也没有想过要去报复,只当是陌路。
可偏偏俩人还要凑到她跟前,非要毁掉她现在安稳幸福的生活,到现在都不愿意说一句实话。
哪怕之前被威胁,此刻却也没想过坦白和求救。
是觉得她不值得被信任,还是说……
他们也不愿意看到被抛弃的女儿过着富贵安稳的生活呢?
赵柱还在哀嚎,李氏愣愣地看着她,眼底却流露出自己都没有掩藏住的嫉妒,和恨意。
“我是真的临死之际被爹爹路过捡到救活,吃穿住行皆用心抚育,读书识字、女红厨艺,亲身父母也做不到这般程度。别说你们不是,哪怕你们真是我那死而复生的双亲,我也不能狼心狗肺地忘记爹爹为我的付出。”
林观复站在那,小小的身体里仿佛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不管你们想要从我身上获得什么,亦或者想要借我做什么,都只是徒劳。”
李氏张开嘴,被她掷地有声的话惊在原地,想要再哭诉但又无话可说。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赵柱浑身抖得像是筛糠,面如死灰。
油盐不进的林观复只是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们,只有疏离和冷漠:“我今日心情好不和你们计较。总归不是一路人,日后也是各走各的桥,若再敢前来纠缠……”
林观复目光扫过周围的护卫:“休怪我心狠手辣!”
说完,她不再浪费口舌,任由俩人瘫软在地,转身利落地钻回马车、放下车帘。
“回府。”
车内传出平静的声音,护卫头领精神一振,看了看身边的手下,两个人站出来将瘫坐在地上的李氏和赵柱拖到一边去。
马车重新启动,李氏和赵柱只能眼睁睁看着扬起一片尘土的马车,满腔的算计落空,后知后觉的惶恐涌上心头。
他们背后可是有人的,此次任务没有完成……俩人面如死灰,不敢想他们的下场会如何。
马车内林观复靠在软垫上,紧闭着双眼。
小珠和钟嬷嬷对视一眼,皆没有打扰她,更没有擅作主张地安慰。
今日小姐表现得很果决利落,并非一个软弱的需要支持的人。
假使需要安慰,也不是她们来担当。
青色帷帐马车驶入林府侧门,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沉闷急促。
马车刚停下,小珠和钟嬷嬷刚刚下车,只来得及掀开帘子,林观复利落地跳下来,提着那身鹅黄织锦缎裙裾,头也不回地朝着书房小跑去。
小珠和钟嬷嬷都没追赶得上,只能看到一道小小得身影在廊庑穿梭,沿途的仆役刚停下准备行礼,林观复恍若未见已经离开。
林观复都能听见心脏咚咚跳的声音,她突然很想见到林怀安。
刚刚和李氏俩人对峙的平静和冷酷,此刻却涌出愤怒和委屈,被解除禁锢的情绪汹涌地冲击着她的心神。
林怀安还没回府,书房值守的内侍见到她并不奇怪,但看见如此着急的小姐还是很诧异。
“我在爹爹的书房等他。”
林观复直接交代一声便推门进去,门口的内侍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进去阻拦。
掌印大人向来不对小姐设防,他们却不一样。
他们二人虽然在书房外伺候,但进书房的次数寥寥可数。
小珠和钟嬷嬷追过来知晓林观复的去处暂时将心放到肚子里,不担心她会在书房出什么事。
钟嬷嬷呼吸被打乱,深呼吸好几口才说:“小珠,派人去大门口守着,大人一回来就告知小姐在书房的事。我去叮嘱小厨房做些吃食。”
掌印大人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总不能让小姐一直饿着肚子。
钟嬷嬷已经能预料到掌印大人回来后见到小姐时的怒火,若是再撞到怒口上被迁怒……虽然不会被严惩,但何必撞到这么不愉快的时候呢。
幸运的是林怀安没有留在宫里,林观复等到很晚但终究还是把人等到了。
林怀安刚进府就听到下人说小姐在书房待了两个时辰,林怀安眉头一皱,看向回话的人。
“秦护卫回来的时候说小姐从田庄回府时遇见了两个拦路的人讹诈……”
林怀安一边走一边思索,眉间就没舒展过。
他已经弄清楚来龙去脉,向来闲适的步子也难得加快了些。
虽然从回话中听见女儿拒绝了那两个“陌生人”,但恐怕是真的了。
林怀安第一时间想到吏部的王朗和安庆王合谋的事,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林怀安回书房院外还有人守着,小珠和钟嬷嬷只能看到一个匆匆的背影离开。
林怀安推开门就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团在他平日处理公务的座椅上,好在她还知道披了一层毯子,整个人窝在做座椅里面衬得整个人更加小,瞧着就足够叫人心软。
林怀安轻轻上前,刚想要把人抱着换到旁边的榻上去休息,林观复就睁开了眼睛。
一双眼睛刚睁开还有些茫然没有焦点,很快便恢复神采。
“爹爹!”林观复伸出手就抱住微微弯腰的林怀安,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足够的安全感,仰着小脸,说话时都带着告状的委屈,“爹爹,今日有人拦住我的马车。”
林怀安不动声色地连人带毯子抱住,本来她慢慢地长大,林怀安不再这么亲近,但今日情况特殊,她又像是一只找到依靠的小兽一般脆弱,林怀安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说旁的。
“嗯。”
简单的回应,林怀安没有主动去打断林观复的叙述,哪怕他已经听过一遍,也猜到了来龙去脉。
“他们说是我的父母,哭得好凄惨。”林观复将头埋在林怀安的怀里,声音闷闷的,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他们说没办法,但其实我知道是选择放弃了我。”
“他们看我的眼神我不喜欢,他们不想我过得好,看我的时候恨不得我死在豫州那场天灾里面。”
“他们丢掉我的时候还费劲把我丢远了,我醒来的时候身边都是死人,我还摸到了……”
林怀安摁住她的脑袋,打断她回忆那些恐怖的过往:“后来遇见了我,我把你带回林府过上了好日子。”
他明显感受到怀里小人的僵硬,似乎感受到一阵温热,让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跟着一块酸涩。
“是他们不要我的!”林观复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好像回忆起被至亲抛弃的恐惧和无助,她提高声音,指节甚至都泛白,“我爹娘已经死了!我威胁他们不许再打着我爹娘的名号!我还威胁了他们!”
林怀安沉默地听着她赌气一般的宣泄,缓缓抬起胳膊将瑟缩躲着的小人儿掰出来。
他用微凉的指腹轻柔地揩去她脸颊滚落的泪珠。
林观复还有些抽噎,吸了吸鼻子,和林怀安的目光对上,心里的慌乱和难受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她盯着林怀安的脸,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神清澈而信赖,带着全然的依赖:“爹爹,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没有隐瞒,直白将诉求说出口。
她将自己不堪的血亲干干净净地摊在林怀安的面前,然后毫不犹豫地,全身心地投入林怀安的庇护下。
林怀安看着她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很难拒绝她提出来的要求。
一个完全算不上请求的请求。
一个毫无难度的委托。
一个甚至让他窃喜的割断。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依旧带着特有的低沉沙哑:“嗯。”
林怀安开口时就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他抬起手轻轻落在林观复的头顶小心地揉了揉她散乱的头发。
“爹爹知道了。”
“你会得偿所愿!”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重若千钧。
林怀安本来有打算让她和那对夫妇接触,将幕后之人钓出来的打算,但此刻却已经完全打消。
既然她不想再见到那对夫妇,就不用再见了。
所有的麻烦,所有的污秽,确实不该摆到她面前来。
小姑娘家家的,每日掺和在这些事情里面做什么呢。
她要读书,她还要学各种东西,哪里有功夫和没干系的人牵扯浪费心绪。
林观复一直紧绷的神经在此刻彻底放松,她重新将脸贴到林怀安的胸前,手还抓着林怀安的袖口:“爹爹,把他们赶走就好。”
林怀安感受到怀中小小软软的一团,依赖的姿态,已经不再生疏,抬起手拍抚着她的后背。
到底还是心软。
算他们运气好。
林怀安将林观复亲自送回翠华庭,等到她回到被窝里露出白净的小脸眼巴巴地看着他,无奈地坐在旁边,等到她闭上的眼睫不再轻颤、呼吸平稳才缓缓离开。
再次回到书房,里面已经多了一道黑影。
“掌印,赵家夫妇不敢回去,查到出自一个田庄,是吏部侍郎王朗夫人的田庄。”
“他们办事不力,王朗想要杀人灭口,我们将人救了下来。”
林怀安坐回书案后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峻,眼里的寒光让人不敢直视。
“王朗,安庆王……”林怀安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将他们妥善安置,确保人活着,将人干干净净地送出京师。”
“至于王朗……他岳家好像就是江南漕运监兑,好好查一查,不要冤枉了王大人。”
“是。”
黑影躬身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林怀安独自坐在书房内,窗外夜色浓重,他的唇角在无人看到的阴影轻微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总有人不知死活。
既然他们非要来试探,他也不能扫了人的兴致。
是他近两年修身养性,倒是让有些人忘记他的手段了。
陛下想动漕运这块,可是好多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