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可澹台信其实挺惊讶的,他本以为妄墟宗上下不论谁找到他都该二话不说直接拔剑相向,豁出性命也要将他这个弑师叛宗之人挫骨扬灰。
哪曾想这个以前就总是默默跟在他身后,还喜欢模仿他衣着举止的小师侄非但没有动手,反而恭恭敬敬地请他回去?
不过,郁时微这小子当年就有些古板固执,满心满眼就只有宗门规矩,按理说绝不会对自己这样一个“叛徒”心慈手软才对。
所以此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是傅筠派过来探路的?还是说……对方知道了当年之事的隐情?
他边算时间边揣摩着这伙人的意图,脑瓜子转得飞快。
然而,树冠上的郁时微却已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因为距离拉近,他总算看清了澹台信如今的模样。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犹带稚气的脸和缩水了一大截的身材,半晌才像是终于认清现实般,茫然无措地睁大了眼睛,声音颤抖地说道:“你的修为……怎么会……”
难怪……
难怪自己轻而易举就破开了那道剑气结界,原来……师叔的修为竟跌落到了如此地步,甚至连形貌都变回了少年时期的模样!
郁时微握着剑柄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心中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和痛苦。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于澹台信那明显属于十二三岁少年的清秀面容上,实在无法将对方与自己记忆中丰神俊逸、睥睨众生的化神期剑修联系起来。
而澹台信本就对自己修为跌落一事耿耿于怀,心情极度不爽,哪知郁时微不仅当面点破,还露出这种类似于同情的眼神。
霎时间他只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当即便冷言冷语地刺了一句:“若非本座沦落至此,就凭你这点微末功夫也配近前半步?”
他特意改了自称,意欲找回点场子,最起码不能输了气势。
可郁时微却根本不在乎他的讥讽,而是视线一转看向旁边的卫莲,脸上的表情迅速冷却下来,语气陡然转厉:“他是谁?”
话音刚落,郁时微就不由分说地放出灵识探向卫莲,意图将他里里外外查个清楚。
其实高阶修士以灵识查看低阶修士根底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如此霸道无礼的探入往往带有压迫和强制意味,也极有可能给低阶修士的识海留下创伤。
卫莲刚刚引气入体,对修真界的手段知之甚少,根本不知道郁时微要做什么,只是本能地预感到危险,一手揽住澹台信,另一只手握拳护在胸前,做出了防御姿态。
谁知就在郁时微的灵识袭向卫莲并即将触碰到他的紧要关头,澹台信突然强提一口气直起身挡在了前面,适当其时地打断了郁时微的动作。
澹台信心知肚明,以他现在金丹初期的修为和重伤之躯根本不可能阻止元婴中期的郁时微对卫莲做任何事情,他是在赌,赌自己积威犹在,赌这位前师侄对自己还保留着些许敬畏心理。
果然,见此情形的郁时微僵立当场,一时不敢强行突破。
心理博弈取胜,澹台信目光冷若寒冰地扫过树冠上那几人,语气淡漠却掷地有声地说出了一句不啻于平地惊雷的话语——
“我澹台信的道侣,也是尔等能窥探的?”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就连他身后的卫莲都愣住了。
澹台信自顾自地说完这句话后看都没看卫莲,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使郁时微投鼠忌器并且暂时不敢动卫莲的理由,道侣这个身份无疑是所有理由当中最具冲击力也最能混淆视听的。
至于卫莲听了会怎么想,或者这话传到外界会引起多大的风波,他根本不在乎,渡过眼前的难关才是要紧事。
卫莲也确实很惊讶,他定定望着这个仅凭单薄的少年之躯就为他挡住漫天威压的黑衣剑修,怎么也没料到对方居然会找这样一个借口。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也第一时间想明白了澹台信此举的最终目的——为了在强敌面前抬高他的身份,让他能脱离“可以随意处置的陌生人”范畴,无论战局如何都不至于被对方当成无关紧要的旁观者灭口。
想到这里他立刻垂下眼眸敛去所有情绪,默默认领了这个身份。
澹台信或许只是为了保住一个“疗伤工具”,但他不能认不清自己的实力和处境,身处这种级别的强者对峙中,任何不合时宜的言行都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静观其变,生存高于一切。
除了卫莲之外,跟随郁时微一同前来的妄墟宗弟子们虽保持着肃立的姿态,但显然也被“道侣”两个字吓得不轻。
几人神情各异,有的面露愕然,有的眼神暧昧,还有两个胆子大点的年轻弟子对视一眼后竟偷偷去瞄自家大师兄的脸色。
他们都是郁时微后来培养的心腹,比起门派里那些因旧时恩怨跟澹台信之间不死不休的师兄师姐,几人对于眼前这个名震四海的前师叔并无太多负面情绪,反而充满了好奇心。
当然了,好奇归好奇,但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精英弟子,几人也都看出此事敏感,深知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故而颇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不过,无论是卫莲这个“当事人”还是其他妄墟宗弟子,所有人的反应都比不上郁时微剧烈。
他怔怔地望着被澹台信护在身后的卫莲,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即又转向面无表情的澹台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夹杂着几许讽刺意味的苦笑。
“是吗?看来师叔离开宗门后,日子过得很……逍遥啊。”他语气沉重,最后几个字差不多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连声音都有些变调。
对郁时微而言,澹台信始终是那个对任何人示好都不屑一顾的高高在上的剑道天才,更是他追逐仰望并视为毕生偶像的师长。
他实在无法想象,也不能接受对方竟然随便找了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做道侣。
恍惚间他又想起自己当初眼巴巴地跪在演武场前,自请拜入这位惊才绝艳的师叔门下时的场景,一时间怨愤难当,连带着看向卫莲的眼神都带上了不加掩饰的嫉妒和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