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嘿嘿一笑,也不在意,随即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包,递向洪凌波:“洪姑娘,这荒郊野外,蚊虫最是恼人。我这有些自制的驱蚊香薰,里头是艾草、薄荷和几味避虫的草药碾碎混合的,点着了没什么烟,味道也不冲,驱蚊虫最是有效。夜里点上一小撮,能睡个安稳觉。喏,给你。”
洪凌波看着递到眼前的小油纸包,又惊讶地看向杨过。
这小子……心思竟如此细?连驱蚊虫都想到了?还特意准备了?
杨过嘿嘿一笑,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滴溜溜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凑近洪凌波,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好奇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洪姑娘,那个……我还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洪凌波警惕地看着他:“什么问题?”
杨过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破庙深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如同耳语:“里面那位……仙子的名讳是……?你看,我这报恩的,连恩人名号都不知晓,岂不是太失礼了?”
洪凌波闻言,脸色立刻严肃起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庙门,眼神中带着敬畏和一丝犹豫。
师父的名讳,岂是能随便告诉这个滑头小子的?但看着他脸上那副“求知若渴”、“只为报恩”的“诚恳”表情,又想到他刚才送的烤馒头和驱蚊香薰,洪凌波心中天人交战。
最终,她像是下定了决心,飞快地、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道:“……师父名讳是……李莫愁。” 说完立刻紧张地盯着庙门,仿佛怕那名字会惊动里面的人。
“李……莫愁……”杨过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瞬间闪过一道精光。他并没有像赞美洪凌波名字那样立刻开口,而是微微仰头,仿佛在咀嚼这个名字的深意,又像是在感受这夜风中的气息。
片刻,他忽然展颜,同样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清晰:“莫愁……莫愁……好美的名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自带三分仙气,七分清绝!”
“咳——!”
一声突兀而沉闷的咳嗽,如同冰冷的石块骤然投入平静的水潭,猛地从破庙幽暗的深处炸响!
不好!
“行了,馒头趁热吃才香!我先撤了,不打扰二位仙子清修!”杨过见好就收,麻利地把剩下的烤鸡用大树叶包好揣进怀里,拿起斗笠扣在头上,对着洪凌波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就走,很快便消失在庙外的黑暗中,只留下空气中袅袅的烤鸡余香和洪凌波手中两个温热的烤馒头。
洪凌波站在破庙门口,夜风吹拂着她微热的脸颊,手里捧着烤馒头,望着杨过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
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又……滑头得让人恨不起来?她摇摇头,拿着馒头转身走进了破庙。
庙内,李莫愁依旧闭目盘坐,仿佛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但洪凌波分明看到,师父那长长的睫毛,在她进来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洪凌波将尚带余温的烤馒头轻轻放在李莫愁身侧干净的草席上,自己则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小口啃着另一个馒头。
烤鸡的香气似乎还在鼻尖萦绕,与破庙里陈旧的尘土味混合在一起,让她想起刚才那个胆大包天又溜得飞快的少年。
那小子……长得还怪好看的...
夜渐深,万籁俱寂,只有篝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和师父绵长而细微的呼吸声。
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疲惫感涌了上来,眼皮也开始有些沉重。
然而,这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嗖——!”
一声尖锐凄厉的破空之声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一支漆黑的短弩箭,挟着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穿透破庙早已腐朽的窗棂格挡,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狠狠钉在李莫愁盘坐前方三尺之地的粗大梁柱上!
箭尾犹在剧烈震颤,发出低沉而危险的嗡鸣!
洪凌波瞬间睡意全无,惊得差点跳起来,手中啃了一半的馒头掉落在地。她下意识地护在李莫愁身前,惊魂未定地看向那支兀自颤动的凶器。
李莫愁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双眼。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深处,没有一丝被惊扰的慌乱,只有骤然凝结、比箭镞更冷的杀意。
她甚至没有去看箭射来的方向,目光直接锁定了箭杆尾部绑着的一小块粗糙布条。
洪凌波也看到了。她心脏狂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李莫愁缓缓抬手,动作看似随意,那枚钉在梁柱上、入木三分的短箭,竟被她隔空硬生生吸摄下来!
箭杆带着布条,稳稳落入她白皙的掌心。
她展开布条,借着篝火跳动的微光,只见上面用炭条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你的徒弟陆无双在我手上,速到蝴蝶谷赎人。”
字迹粗陋,透着一股蛮横与威胁。
洪凌波看清了布条上的字,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看向李莫愁,失声道:“师父!师妹她...
李莫愁的目光终于从布条上移开,缓缓抬起,落在了洪凌波写满惊疑的脸上。那眼神冰冷刺骨,没有丝毫对所谓“被擒徒弟”的担忧,反而充满了审视、探究,以及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呵……”李莫愁的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声音如同冰珠落地,“敢抓我的徒弟?好大的胆子。”
她指尖一搓,那张写着威胁的布条瞬间化为齑粉,纷纷扬扬飘落。
破庙内的寒意似乎更重了几分,洪凌波噤若寒蝉,不敢再多问一句。
她知道,师父越是平静,那潜藏的怒火与杀意就越是骇人。
这一夜,在驱蚊香薰淡淡的草药气息中,洪凌波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尽是师父冰冷的目光和那张化为飞灰的布条。
天色微明,晨曦透过破败的窗棂洒入。李莫愁早已起身,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杏黄道袍,拂尘轻搭臂弯,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仿佛昨夜之事不过是拂去一粒尘埃。
“走。”她只吐出一个字,便率先向庙门走去,步履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洪凌波不敢怠慢,连忙收拾好自己那点简单的行囊,快步跟上。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庙门,带着晨露清冽气息的空气涌入。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洪凌波瞬间瞪大了眼睛,差点惊呼出声!
只见庙前空地上,那个昨夜才“潇洒”告别的身影——杨过,正精神奕奕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惫懒又十足狡黠的笑容。
而在他身边,赫然拴着两样东西:
一匹……呃,勉强能称之为马的动物。骨架倒是高大,但毛色黯淡,瘦骨嶙峋,长长的马脸上一双大眼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四条腿细得仿佛随时会折断,站在那里都微微打晃。与其说是骏马,不如说是匹饿脱了相的可怜虫。
另一头,则是一头壮硕无比、皮毛粗糙的老黄牛!这牛体型庞大,肌肉虬结,鼻孔喷着粗气,一双铜铃大眼正不耐烦地瞪着杨过,硕大的牛蹄烦躁地刨着地面,似乎对眼前这个牵着它的人类和那匹瘦马都充满了鄙夷和不屑。那气势,倒比那匹瘦马更像能上战场的。
这一瘦一壮,一萎靡一暴躁的组合,在清晨的薄雾中形成了一幅极其荒诞又滑稽的画面。
洪凌波看着杨过得意洋洋地站在这一对“坐骑”旁边,再看看师父那骤然变得更冷的侧脸,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连忙捂住嘴,但眼里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凑近李莫愁,压低声音带着调侃道:
“师父,您瞧!这杨过……还真是‘知恩图报’‘死缠烂打’的典范啊!昨天才说要做牛做马报恩,今儿个天不亮就把‘牛’和‘马’都给您备齐了!这心……可真是诚得很呐!” 她特意在“牛”和“马”字上加了重音,揶揄之意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