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远山微微一怔,没想到杨过会问这个。
他捻须沉吟,谨慎答道:“贤侄此问,倒是考校起老夫来了。依老夫浅见,行商坐贾,无非是低买高卖,流通有无。若论最大之利,或可是盐铁专卖,或是海外奇珍,又或是...土地田产?”
他列举了几样传统意义上的暴利行当,却见杨过只是轻轻摇头。
杨过指尖轻叩桌面,缓缓道:“世伯所言,皆是寻常商道,虽可聚敛巨富,终是受制于人,仰仗时局与官家鼻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晚辈曾闻史册轶事,昔有吕不韦者,见秦公子异人于赵为质,视为奇货可居,倾尽家财资助,更不惜献上已有身孕之姬妾,终助异人归秦嗣位,其子嬴政更是一统六合,吕不韦亦得以封侯拜相,权倾朝野。世伯以为,此为何种生意?”
苏远山闻言,瞳孔骤然收缩,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
坐在一旁的苏婉清原本安静地品茶,听到“吕不韦”三字时,执杯的手微微一顿。她抬眼看向杨过,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又垂下眼帘,继续保持闺秀的端庄姿态。
苏远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震动,沉声道:“贤侄...此言何意?吕不韦之行,乃是豪赌,成则王侯,败则灭族,非是寻常商贾可为。”
杨过目光灼灼,直视苏远山:“世伯以为,如今这天下大势,比之战国末年如何?蒙古铁骑横扫八方,大宋江山风雨飘摇,此正豪杰并起,龙蛇争霸之秋!若此时,有人能于微末之时,助真龙一臂之力,待其翱翔九天之日,所得又岂是区区金银田宅可比?”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深沉:“苏家富可敌国,然财帛动人心,若无足够的力量庇护,终究是他人眼中肥肉。世伯难道从未想过,为苏家寻一个更稳固、更长久的依靠?一个...或许能超越皇权官府的依靠?”
苏远山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他彻底明白了杨过的意思。
苏婉清坐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她从未听过有人敢在她父亲面前说出如此大胆的言论。
她悄悄观察杨过,见他神色从容,目光坚定,完全不似在说笑。这个发现让她更加震惊——杨过竟是认真的。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着。苏婉清屏住呼吸,不敢打扰这凝重的气氛,只是偶尔偷眼打量杨过,眼神复杂。
苏远山额角隐隐见汗,他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个年轻人的野心和格局。
“你...”苏远山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所言之事,太过...惊世骇俗。老夫需要...需要好好思量。”
杨过见目的已达,也不再逼迫,重新坐直身体,举杯淡然道:“世伯不必立刻答复。此事关乎苏家百年基业,自当慎重。晚辈只是觉得,以世伯之能,不应只局限于江南一隅,做那守成之富家翁。乱世之中,危与机并存。晚辈言尽于此,世伯慢慢斟酌便是。”
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随后起身道:“失礼片刻。”便推门而出,留下苏家父女在房中。
杨过离席后,苏远山长叹一声:“清儿,你早就知道他的志向?”
苏婉清轻声道:“女儿虽知他非池中之物,却也不知他竟有这等气魄。但爹爹,女儿信他。”
片刻后,苏婉清在庭院回廊找到杨过。
他正负手望着院中月色,听到脚步声便回过头。
苏婉清走近,很自然地伸出手,替他理了理衣襟。
“你呀,”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熟稔的亲近,“刚才那番话,可让我爹吃惊不小。我还没见过他做决定这么为难。”
杨过微微一笑,低声应道:“此乃情理之中,若不吃惊,反而不正常了。”
苏婉清抬眼看他:“爹爹请你回去详谈,我们走吧。”
来到 房中,房门紧闭,隔绝内外。
二人回到宴客厅,苏远山已命下人撤去残席,奉上清茶。
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房门紧闭,隔绝内外。
苏远山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沉默了良久,方才转身,目光复杂地看向杨过。
“贤侄,”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异常凝重,“你方才所言,老夫独自思之,内心震撼,至今难平。”
杨过静立不语,只是神情专注,等待着他的下文。
“吕不韦之赌,固然收益惊人,一步登天,然其风险亦足以倾家荡产,覆灭九族。”苏远山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仿佛有千钧之重,“我苏家历代经商,积攒下这份家业,实属不易。一招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杨过闻言,平静回应道:“世伯所虑,确是老成持重之言。然而,如今乱世已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能助挽天倾,扶保社稷,则苏家可保百年基业无忧,甚至更上一层楼;若固步自封,只求偏安,待大势倾颓之时,纵有万贯家财,恐怕也……不过是为他人预备的嫁衣裳罢了。”
苏远山紧紧盯着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究竟有多大把握?”
杨过摇了摇头,神色坦诚却坚定:“世事如棋,乾坤未定。晚辈无法空口许诺必胜之局。我只能承诺,必当竭尽全力,不负世伯今日之信,不负婉清此番之情。至于成败……终究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当他提到“不负婉清此番之情”时,苏婉清的脸颊微微泛红,悄悄垂下了眼睑,心中却是一暖。
房间陷入死寂。苏远山无意识地敲着窗棂,嗒嗒声透出他内心的焦灼。
经过一番痛苦挣扎,他终于狠下心来,长吐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好!”苏远山重重地说出这个字,“老夫……便信你这一次!我苏家,愿为你之后盾!钱粮、物资、乃至一些……隐秘渠道的消息,只要力所能及,必当倾力相助!”
他走到书案前,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有复杂云纹的令牌,郑重地递向杨过:“此乃我苏家最高信物,‘流云令’。持此令者,可在任何有苏家产业之地,调动资源,寻求庇护。见令,如见我亲临。”
杨过郑重地接过令牌,手感沉甸,他深知这代表苏远山的身家性命与全部期望。他深深鞠了一躬,言辞恳切:“承蒙世伯信重,这肺腑之言我牢记于心。必不辜负此重托!”
苏远山扶起杨过,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最要紧的是保全自己,务必全身而退。他日功成之时,莫忘今日之言。”
杨过起身,正色道:“晚辈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