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厚重锈蚀的铁皮门,在陈国栋绝望的撞击下,竟从里面缓缓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只枯瘦、布满深褐色老年斑、如同干瘪鹰爪般的手,从门缝的黑暗中伸了出来!
陈国栋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背上的苏清雪气息微弱,架着的萧尘身体滚烫颤抖,身后废墟方向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脖颈!他来不及思考这黑暗中伸出的手是人是鬼,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帮…帮帮我们!”陈国栋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浓重的喘息和恐惧。
那只枯瘦的手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黑暗中审视着门外狼狈不堪的三人。随即,门缝被拉得更开,露出门后一片更加浓重的黑暗和一股混杂着浓烈霉味、铁锈、以及…某种极其独特、带着一丝清苦药香的复杂气息。
“进来…快…” 一个苍老、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着枯木的女声,从黑暗中幽幽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
陈国栋如蒙大赦!再也顾不得许多,背着苏清雪,架着萧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挤进了门缝!
“哐当!”
沉重的铁门在他们身后被那只枯瘦的手迅速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夜风和弥漫的死亡气息。门铃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门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股更加浓郁的、混杂着腐朽、铁锈和奇特药香的气味萦绕在鼻端。空气异常阴冷潮湿,带着地底特有的寒气。
“跟…跟我来…莫出声…” 黑暗中,那苍老沙哑的女声再次响起,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随即,前方传来极其轻微、如同猫步般的脚步声。
陈国栋的心脏还在狂跳,他努力适应着黑暗,勉强分辨出前方一个极其矮小佝偻的轮廓在移动。他咬紧牙关,背着苏清雪,架着萧尘,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脚下似乎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偶尔能踢到散落的金属零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走了约莫十几米,前方引路的身影停了下来。黑暗中传来一阵摸索的窸窣声,紧接着,“嚓”的一声轻响,一点昏黄摇曳的火光亮起。
是一盏极其古旧的、玻璃罩熏得乌黑的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陈国栋终于看清了引路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极其矮小的老妪。身高不足一米五,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藏青色斜襟布袄,下身是同色的肥大布裤。她的背佝偻得厉害,仿佛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大山。稀疏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散的小髻,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簪固定着。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干裂的河床,布满了深褐色的老年斑。一双眼睛深陷在皱纹里,眼珠浑浊发黄,却异常沉静,仿佛两口古井,映不出任何波澜。她的嘴唇薄而干瘪,紧紧抿着,透着一股历经沧桑的坚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麻木。
她一手提着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另一只手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杖。拐杖的头部,被摩挲得如同包浆。
昏黄的光线下,陈国栋也看清了他们所在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废弃工厂内部一个巨大的、被分隔开来的工具间或者小型仓库。空间不大,约莫二十平米。四周堆满了生锈废弃的机械零件、蒙尘的木箱和早已腐烂的麻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混杂着那股挥之不去的、独特的清苦药香。药香的源头,似乎是房间角落一个用几块破砖垒砌的简易土灶。灶上架着一口边缘豁口、被烟火熏得漆黑的砂锅,锅里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药味。
灶台旁的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相对干净的干草,上面铺着一块洗得发白、却打满补丁的粗布床单。这似乎是老妪的栖身之所。
“放…炕上…” 老妪用枣木拐杖指了指那铺着粗布的干草堆,声音依旧沙哑,没什么情绪。
陈国栋连忙照做,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苏清雪和架着的萧尘并排放置在干草铺成的“炕”上。苏清雪依旧昏迷,脸上的幽蓝毒纹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更加妖异刺目。萧尘的身体滚烫得惊人,眉头紧锁,牙关紧咬,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周身气息紊乱,冰寒与灼热交替浮现。
老妪提着煤油灯,佝偻着身体,缓缓走近。昏黄的光线落在苏清雪脸上,当看到那被墨绿“冰线”勾勒冻结的幽蓝毒纹时,她那浑浊如同古井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一丝难以察觉的惊疑掠过。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旁边的萧尘。当昏黄的灯光照亮萧尘年轻却苍白染血的脸庞,尤其是看清他那在痛苦中依旧显得极其熟悉的眉眼轮廓时——
老妪佝偻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
她手中提着的煤油灯剧烈地晃动起来!昏黄的光影在斑驳的墙壁上疯狂跳跃!她那枯瘦如同鸡爪、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攥紧了枣木拐杖,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深陷在皱纹里的浑浊双眼骤然睁大!瞳孔深处,那凝固了数十年的麻木如同冰面般寸寸碎裂!一种混合着极致震惊、难以置信、狂喜和一种跨越漫长时光、深入骨髓的痛楚洪流,轰然爆发!
“嗬…嗬嗬…” 老妪的喉咙里发出极其压抑、如同濒死般的呜咽声!她猛地向前踉跄一步,枯瘦的手颤抖着伸出,似乎想去触碰萧尘的脸颊,却又在即将触及时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她死死地盯着萧尘的脸,浑浊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从深陷的眼窝中汹涌而出,无声地滚落在那张沟壑纵横、布满老年斑的脸上!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陈国栋被老妪这突如其来的、无声的崩溃彻底惊住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狂跳!这反应…和之前的哑叔如出一辙!难道…她也认识萧尘?!这城西废弃工厂里的老妪…到底是什么人?!
老妪的呜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却依旧被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变成一种令人心碎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她的目光在萧尘和苏清雪之间疯狂地来回逡巡!当她的视线再次落到萧尘紧握着鬼门令、指关节发白的右手时——
她佝偻的身体如同被彻底抽空了力气,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少…少主…”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哭腔和巨大不确定的音节,如同梦呓般,艰难地从老妪那干瘪、颤抖的嘴唇间挤出!声音嘶哑破碎,却蕴含着足以撕裂灵魂的悲痛和一种迟来了十六年的、沉重的确认!
陈国栋如遭雷击!少主?!又一个称呼萧尘为少主的人!哑叔无声的指向,老妪嘶哑的呼唤…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被尘封的血色真相!
老妪跪在地上,浑浊的泪水汹涌而下,冲刷着脸上的沟壑和老年斑。她不再压抑,枯瘦的双手死死捂住自己干瘪的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悲泣!那佝偻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一片即将被寒风吹散的枯叶,充满了无尽的凄凉和痛苦。
就在这时!
“嗯…”
躺在干草上的苏清雪,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一声极其痛苦、带着浓重鼻音的呻吟从她唇齿间溢出!她紧闭的双眼眼皮剧烈地颤抖着,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
随着这声呻吟,她脸上那些被墨绿“冰线”冻结的幽蓝毒纹,边缘处突然亮起了极其微弱的、如同活物般的幽蓝光芒!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恶毒的活性,开始极其缓慢地侵蚀、溶解那压制它的墨绿冰线!一丝丝阴寒的死气,再次从她体内弥漫出来!
毒纹…又开始活动了!哑叔用命换来的压制,正在失效!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老妪从巨大的悲恸中惊醒!
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泪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恐慌和决然狠厉的光芒!她死死盯着苏清雪脸上那重新亮起的幽蓝光芒,喉咙里的悲泣瞬间变成了急促尖锐的“嗬嗬”声!
她不再沉溺于悲伤!用那双枯瘦如同鸡爪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纵横的泪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狠劲!随即,她猛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动作快得完全不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她不再看萧尘,佝偻着身体,如同一只护崽的母兽,扑向墙角那个冒着热气的土灶!灶上那口豁口砂锅里,墨绿色的药液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带着清苦回甘的药香。
老妪伸出枯瘦的手,毫不在意砂锅滚烫的边缘,直接揭开沉重的锅盖!一股更加灼热、更加浓烈的药气混合着水蒸气扑面而来!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翻滚的、如同翡翠般粘稠的药液,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似乎在判断火候。
随即,她动作极其麻利地从一个破旧的竹筐里摸出一个边缘粗糙、同样熏得乌黑的粗陶碗,用一根扭曲的木勺,小心翼翼地从翻滚的药液中舀出大半碗浓稠的、如同融化的绿松石般的药汤!
药汤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热气蒸腾,散发出强烈的生机和一种奇特的、仿佛能洗涤灵魂的清苦香气。
老妪端着这碗滚烫的药汤,佝偻着身体,快步回到干草铺成的“炕”边。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清雪脸上重新活跃的幽蓝毒纹,眼神凌厉如刀!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用力地掐住苏清雪的下颌!昏迷中的苏清雪似乎感受到了不适,眉头痛苦地蹙起,发出无意识的呜咽。
“喂她…喝下去!”老妪猛地转头,浑浊而凌厉的目光死死盯在陈国栋身上!声音沙哑尖锐,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快!一口…都不能剩!”
陈国栋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凛!他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小心地扶起苏清雪的上半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入手处,少女的身体依旧冰冷僵硬,那重新活跃的幽蓝毒纹带来的阴寒死气让他皮肤都感到刺痛。
老妪端着滚烫的药碗,用那根扭曲的木勺舀起一勺浓稠的墨绿药汤,小心翼翼地凑近苏清雪紧闭的、惨白干裂的嘴唇。
“丫头…张嘴…”老妪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催眠的沙哑韵律,对着昏迷的苏清雪低语,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喝了…就不疼了…喝了…就好了…”
昏黄摇曳的灯光下,老妪那沟壑纵横、布满泪痕的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悲悯的温柔。那浑浊眼底深处翻涌的痛楚,似乎在这一刻化作了纯粹的守护意志。
或许是这奇异的低语起了作用,或许是浓烈的药香刺激了本能,昏迷中的苏清雪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就是现在!
老妪眼中精光一闪!枯瘦的手稳如磐石!木勺精准地将一勺滚烫的药汤灌入了苏清雪微张的唇缝!
“唔…!” 昏迷中的苏清雪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呜咽!浓烈的苦味和滚烫的触感让她本能地想要抗拒、呕吐!
“按住她!灌!”老妪的声音瞬间变得凌厉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陈国栋连忙用力固定住苏清雪挣扎的头颈!老妪的动作更快!一勺接一勺滚烫浓稠的药汤,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不断地灌入苏清雪口中!每一次灌入,都伴随着少女痛苦的呜咽和身体的剧烈颤抖!
“喝!给老娘喝下去!”老妪一边灌,一边用沙哑的声音低吼着,浑浊的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想活命…就喝!”
浓烈的药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苏清雪的脸色在滚烫药汤的刺激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挣扎扭动,但被陈国栋死死按住。幽蓝的毒纹在她脸上疯狂地扭曲、闪烁,与灌入体内的药力激烈对抗!
终于,大半碗浓稠滚烫的药汤被强行灌了下去!
老妪猛地放下碗,枯瘦的手闪电般地在苏清雪颈后某个位置用力一按!
“呃!”苏清雪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挣扎瞬间停止!药液被强行咽了下去!
随即,她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在陈国栋怀里,身体剧烈地起伏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药味和痛苦的呜咽。脸上那幽蓝的毒纹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仿佛不甘的挣扎,最终在墨绿药力的压制下,再次缓缓黯淡、凝固下去。一股温热的、带着勃勃生机的暖流,似乎正从她胃部缓缓扩散开来,驱散着那刺骨的阴寒。她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平稳悠长了许多,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
老妪看着苏清雪暂时稳定下来的气息,浑浊的眼中那凌厉的疯狂才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她剧烈地喘息着,佝偻的身体晃了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她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目光再次落回旁边依旧昏迷不醒、冰火气息交织的萧尘身上。这一次,她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楚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悲伤。
她颤巍巍地伸出那只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极其轻柔地、如同触碰易碎的稀世珍宝般,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拂去萧尘嘴角残留的、已经凝固的血迹。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与刚才灌药时的狠厉判若两人。
浑浊的泪水再次无声地从她深陷的眼窝中滚落,滴落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
“冰丫头…你…你看到了吗…” 老妪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对着虚空,对着那口冒着热气的砂锅,也仿佛对着某个早已逝去的灵魂低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一种迟来的告慰。“你的…尘儿…他…他回来了…”
“他…长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