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手中的抹布在桌面上来回擦拭,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姑娘离京城时曾说过,若一切顺利,一个半月就会回来。可如今两个多月过去了……他猛的停下手中动作,喉头滚动了一下。
姑娘向来言出必行,若逾期未归,定是遇到了麻烦。
想到这里,他闭了闭眼。不会的,姑娘那样的人物,什么样的事情解决不了?她定能化险为夷。
眼下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守好这\"半日闲\",等姑娘回来时,一切都要和离开时一模一样。
沈姑娘的婚期就定在来年三月,姑娘最迟也会在那之前赶回来。赵二深吸一口气,继续擦拭着桌椅。每一处边角都要仔细清理干净,连丁点茶渍都不能留下。
擦到窗边时,赵二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窗外远山如黛,小八就葬在那个方向。那孩子临终前,最想见的就是姑娘...赵二的鼻尖一酸,眼前浮现出小八最后那死灰却含笑的面容。他至今都没给小八立碑,就是想等姑娘回来了亲手题字。
风月酒楼.雅间
雅间内檀香袅袅,安乐郡主齐毓梵与苏朔隔桌而坐。桌上六道菜肴色香味俱全,三荤两素配一盅清汤,正是风月酒楼的招牌菜式。
二人今日在街市偶遇,苏朔便做东邀郡主前来,以谢她前些日子的探望之情。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熟络起来
“苏公子的腿伤可大好了?”安乐郡主放下木箸,关切地问道。
苏朔微微一笑:\"承蒙郡主挂念,已无大碍。不日便要启程赴安阳上任。\"
\"安阳?\"齐毓梵指尖一颤,茶水险些洒出。
去那么远的地方...她强自镇定道:\"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本还想着邀公子同去'半日闲',与凤姑娘品茶论诗...\"
听她提及凤倾城,苏朔眼中泛起温柔涟漪:\"'半日闲'的茶确实别具风味。可惜此去安阳...\"他轻叹一声,\"恐再难喝到那般好茶了。\"
雅间内一时静默。齐毓梵攥紧了衣袖,心跳如擂鼓。今日若不问,怕是再无机缘...
\"苏公子...\"她声音微颤,\"不知...家中可有婚配?\"
问出这话后,她立马低下头,耳尖红透,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难安,生怕被他瞧不起。
父王临走前,最是担忧她的婚事。昨天她也探过母妃口风,母妃说:只要她喜欢,不拘门第什么的。可这般直白的询问,实在有违闺训...
苏朔闻言一怔,手中茶盏险些脱手。他望着安乐郡主那羞红的脸颊,心中警铃大作。莫非自己何时言行不当,给了她什么错觉?他立刻在心里反省起来。
\"苏某尚未婚配。\"他正色道,\"男儿未立业,何以成家。\"
齐毓梵心头一松,却又听他继续道:\"不瞒郡主,苏某已立誓五年之内不谈儿女私情。眼下只想专心治理一方,为国为民。待功成名就,再议婚嫁不迟。\"
这番话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齐毓梵强忍酸楚,轻声道:\"那...本郡主祝苏公子青云直上,早日实现心中抱负。\"她举起茶盏,指尖微微发抖。
饮尽杯中茶,齐毓梵起身告辞。苏朔送至门口,她勉强一笑:\"公子留步。\"转身时,裙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
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苏朔长舒一口气。他并非不解风情,只是对安乐郡主确实无意,与其暧昧不清,不如快刀斩乱麻。只盼她能早日放下,觅得良缘。
...想起珩王的来信,他心头又是一紧。安阳之事千头万绪,实在无暇分心再想其他。凤姑娘希望他能不忘初心,造福一方,他定不能负她期望
酒楼外,暮色四合,晚风拂过齐毓梵的发梢。她仰头望着天边残阳,忽然觉得那抹血色像极了自己还未开始就已凋零的情愫。
\"郡主...\"侍女荷香轻声唤道。
齐毓梵摇摇头,提起裙摆登上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晰,仿佛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或许本就不该说出口的...她靠在车壁上,闭目苦笑......
马车转过街角时,一阵熟悉的茶香飘来。齐毓梵掀开车帘,正好看见\"半日闲\"的招牌在暮色中微微发亮。那里是凤姑娘的茶楼,那里有苏公子赞不绝口的龙井...还有她永远融不进去的言笑晏晏。
\"走吧。\"她放下帘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安阳乡野·李家村·夜
慎行站在茅草屋门口,看着屋内简陋的景象,忍不住暗暗吞了吞口水。这就是他们今晚要落脚的地方——李婆婆家唯一的房间。所谓的“床”,不过是用几块旧木板勉强拼凑而成,又窄又小。
他和魏新两个大男人还好说,实在不行打地铺便是。可凤姑娘和素素姑娘怎么办?这唯一的“床铺”,还是李婆婆老两口特意腾出来给他们的,老人家自己则要去睡柴房。
因为凤姑娘途中要学骑马,他们抵达李家村时,便错过了村里的饭点。下午,几人空着肚子,由村长领着在村里奔波,挨家挨户查看李家村现今还余多少空地、劳动力以及可有愿意做佃户的……
直到星月满天,他们才忙完。村长本想留他们在自己家休息,却被凤姑娘婉拒了。她选择了村东头最穷的李婆婆家借宿。
慎行摸了摸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的肚子。中午就没吃饭,本想着晚上能饱餐一顿……可谁知道......李婆婆把家里仅剩的粮食都拿出来招待他们:也就几个蒸熟的番薯,几碗用米糠掺着野菜煮成的稀粥。
番薯一人一个,菜糠粥每人大半碗。看到这简陋至极的饭食,慎行有些傻眼了。他以为那床铺已经够简陋了,没想到这晚餐更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下意识地看向凤姑娘。只见她神色平静如常,没有丝毫的不悦或嫌弃。她拿起自己分得的一个番薯,自然地掰开一半,递给了李婆婆:“婆婆,我不饿,我们分着吃吧。”
听凤姑娘这么说,慎行这才注意到,李婆婆和李老伯面前,根本没有番薯,只有小半碗稀得几乎可以照人影的糠粥。
魏新见状,立刻有样学样,将自己手中的番薯掰了一半递给李老伯。
慎行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强烈的羞愧,连忙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喝起自己碗里——那有些扎嘴的野菜粥来。此刻,他心中再无半分挑剔之意。
一旁的素素姑娘也吃得格外认真,不时地轻声夸赞李婆婆煮的粥味道好。
李婆婆听着,那布满沟壑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淳朴而温暖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山峦起伏的褶皱,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与此刻的真心喜悦。
夜深了,慎行和魏新打好地铺,躺在硬邦邦的地面上,盖着满是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的薄被,两人一时都难以入眠。
里间,凤姑娘和素素姑娘共挤在那张简易床上,也不知是否睡着了。
不远处的柴房里,传来老两口压低的交谈声:
“老婆子,你说……今晚这几位贵人,怕是没吃好吧?明天……要不把后院那只老母鸡杀了?村长说,要不是他们,咱们这地儿根本没人管哩。”
小记:
少年壮志当如是,
家国未安何以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