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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狗娃的爹是怎么没的?”
“他爹啊……是打仗没的。”老人的声音哽咽起来,“就在去年,去年延州对西夏那一仗,狗娃爹去了,就再没有回来……尸骨无存。”
说到这儿,老人家泪如雨下。
春华闻声走出来,见婆婆哭得伤心,红着眼劝道:“娘,您不能再哭了,老大夫说了,您这眼睛就是哭坏的。”
她用沾着面粉的衣袖擦了擦眼角,过来一起扶老太太坐到石桌边。
“娘,勇哥他是因保家卫国没的。咱该为他骄傲,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走,请客人吃饭吧,咱不哭了。”说完,她转身又走进厨房去端饭菜。
凤倾城望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影,也沉默下来。
另外几个男人,不知因何故,也都陷入深深的沉默。各自寻处坐下,一时无人言语。
凤倾城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李令行主仆三人,将他们脸上一闪而逝的不自然尽收眼底。
博古、乌苏——这等名字在大齐实属罕见,而这位令行公子身边竟同时聚集了两位,不免令人生疑。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神情自若得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春华姐,你夫君去后,家里靠着什么过日子?”凤倾城边说,边夹了一大筷子金黄的韭菜炒鸡蛋,放入狗娃碗中。
那孩子眼巴巴望着碗中垂涎已久的菜肴,却并未立即动筷,而是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母亲,等待着她的许可。
春华见状鼻尖一酸,慌忙低头掩饰泛红的眼眶,轻声道:“狗娃,还不快谢谢夫人。”
这位夫人待他们如此亲厚,方才更是为了护着狗娃不惜与自己人争执,这份恩情让她感激不尽。
定了定神,她才转向凤倾城,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苦涩,却又异常平静:“不瞒夫人,如今家里就靠我接些浆洗活计勉强糊口。运气好时,能在附近镇上接到些绣活。春夏时节,便到山野间挖些野菜……狗娃他爹走时,朝廷还发了五两抚恤银子,这日子,也就这么撑过来了。”
凤倾城微微颔首,眸色一黯。
目光掠过桌上再简单不过的饭食——粗粝的馍馍,一碟干菜,一碟咸萝卜,那盘韭菜炒鸡蛋怕是这户人家能拿出最好的招待。
然而,桌对面的几人,面对这吃食,却显得有些难以下咽。
她沉默片刻,又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入老妇人碗中,温言道:“阿婆,您也多吃些。”
老妇人连连道谢,枯瘦的手摸索着碗沿。
李令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本就没什么胃口的他,此刻更觉食不知味。
这些人过得好不好与他何干?她们又不是他的子民,他何必为此烦心?
可是……
“乌苏,随我去附近山林看看能否猎些野味,明早也好让阿婆她们给加个菜。”李令行蓦地起身,丢下这句话便大步朝外走去。
乌苏连忙应声跟上。
凤倾城对他们的离去恍若未觉,依旧从容地与春华一家用饭,偶尔还温声夸赞几句菜肴的味道。
博古凝视着凤倾城看似随意的举动,以及她与那对婆媳自然而亲切的交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特别,可细细思量,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针对主子一般。
但这可能吗?她根本不知道主子的真实身份,又怎会句句暗藏机锋。
这女子,时而锋芒毕露如出鞘利剑,时而又能流露出这般细腻温情,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难怪主子都被她迷得有些失了方寸。
凤倾城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审视,继续对春华浅笑道:“阿姐的女红定然不俗,饭后可否让我瞧瞧你的绣活?若合眼缘,我想买些带在路上用。”
正在出神的博古闻言一愣。
她要买绣品?她哪来的银钱?
若他没记错,当日将她掳来时,她除了一身衣衫和那个叫寒影的护卫,可谓身无一物。
春华脸上顿时绽开欣喜的笑容:“夫人若是不嫌弃,我送您便是,怎好再收您的银子。
她心中感激,凤倾城对狗娃那般维护,又不嫌弃他们家境贫寒,借宿时给的银钱已足够丰厚,她实在不好意思再收什么。
凤倾城只是笑笑:“先吃饭,稍后咱们再去看绣品。”
老妇人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感慨万千。
世人都说人情薄如纸,可这位夫人却如此热心肠,实在难得。
农家小院外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李令行负手而立。
乌苏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将手指含入口中,吹出一声清脆悠长的哨音。
片刻后,一只矫健的秃鹫自高空俯冲而下,稳稳落在乌苏覆着皮革护腕的手臂上。
猛禽锐利的爪子紧扣护腕,幽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李令行,一动不动。
乌苏熟练地解下缚于鹰腿上的细小竹管,双手恭敬地呈给李令行。
李令行抽出管内卷得紧紧的纸条,就着黄昏最后一丝微光快速略过。随着目光移动,他原本紧绷的面色渐渐缓和,先前因凤倾城而生的烦躁似乎也被这消息冲淡了几分。
“关中大捷,父王命我们速去汇合。”
乌苏闻言,眉宇间透出喜色:“恭喜主子!那我们是否要即刻启程赶往关中?”
“不急。”李令行语气淡然,指尖微一用力,那张轻薄的纸条瞬间化为齑粉,随风消散在渐浓的夜色里。
乌苏眉头微蹙,略显迟疑:“公子,可大王的命令……”
“呵,”李令行轻笑一声,“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关中既已大捷,局面已然不同,我们或可……更进一步。况且,眼下带着她,若走官道,目标太大,极易暴露行踪。”
“主子当真要将凤姑娘带回王庭?”乌苏忧心忡忡,“届时若被未来主母知晓,只怕会掀起不小风波。况且依凤姑娘的脾气,若是进了您的后院,恐怕……”他欲言又止,但“血流成河”四个字却已写在脸上。
李令行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乌苏,莫非在你眼中,你主子我就是个色令智昏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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