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听潮无人潜航器的量产线。
就在一个月前,这里还只是一个存放杂物的空仓库。
一个月,从地面平整、设备进场、安装调试到工人培训上岗、再到第一批量产型产品下线,完成了别家工厂需要两年才能走完的路。
一个满脸严肃,约莫四十来岁的女车间主任陪同在一旁,介绍道:
“甘干事,目前我们是三班倒,人歇设备不停,24小时不间断生产。按照余总师的技术指标,成品率已经达到了98.7%,日产量稳定在八台。下周二号线投产后,可以翻一番。”
甘干事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来之前看过关于这个听潮的绝密战报。
一个几百公斤的小东西,就能让一艘数千吨的驱逐舰变成瞎子和聋子。
他原以为这会是什么需要精密制造、产量稀少的昂贵武器。
现在看来……
余总师根本是要把这东西当炮弹一样生产!
走过这条线,隔着厚厚的双层真空玻璃,甘干事看到了另一片完全不同的场景。
那是一个灯光呈现出温暖橙黄色的无尘室。
他看到了这趟行程的核心目标,砷化镓100纳米芯片项目负责人,李杰。
李杰瘦高,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穿着白大褂,正紧张地盯着一台仪器的显示屏。
几名研究员簇拥在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一只机械臂将一片巴掌大的晶圆送入设备内部,几秒钟后,又取了出来。
李杰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从晶圆上取下一块指甲盖大小漆黑的正方形薄片。
他将薄片放在一个特制的托盘里,转过身,看到了玻璃外的甘干事。
李杰对他点了点头,举起托盘,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甘干事看懂了。
他说的是:“一百纳米,早已量产了。”
甘干事的大脑嗡的一声。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全世界最顶尖的鹰酱,也才刚刚在实验室里攻克150纳米的门槛!
他扭过头,问身旁的车间主任:“这……这是干什么用的?”
车间主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骄傲的微笑,她指了指背后那条听潮生产线。
“余总师说,那个小东西,有了这玩意儿才算有了真正的脑子。”
然而,当甘干事被带到最后一站,重型装备制造中心时,他先前所有的震撼,都被彻底碾碎了。
那是一个极为高大宽阔的厂房。
厂房正中,一台如同小山般巨大的机床正在运作。
它的底座稳如磐石,巨大的龙门框架下,数个刀头正围绕着一个巨大的金属构件,同时进行着切削、打磨、钻孔等一系列复杂操作。
这就是351厂国产化的九轴联动加工中心。
“注意看螺旋桨曲面!”陪同的老师傅,厂里的八级钳工楚工。
甘干事看到,在其中一个精细打磨刀头的拂过下,那块螺旋桨叶片表面,出现了一道比镜子还要光滑的亮面。
机床的显示屏上,一连串代表公差的数字稳定地跳动着,始终停留在几个零的后面。
楚工伸出手,在那片被打磨好的区域轻轻滑过。
他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几十分之一毫米的细微起伏。
此刻,这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天呐……”
楚工摘下帽子,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我跟铁疙瘩打了一辈子交道,做梦都想磨出这么光滑的曲面!磨了一辈子,手都磨烂了,比不上它走一刀!”
他回过头,抓住甘干事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们给潜艇安上这种螺旋桨,鹰酱那帮兔崽子把耳朵贴在水里听,都听不见咱们从他脚底下过!”
甘干事已经完全麻木了。
巨浪和长征有了这种推进器,会成为怎样的深海幽灵?
歼-20的发动机叶片如果用这种母机来生产……
还有那个怪物一样,即将在这台机器上被制造出第一个零件的直-8运输平台……
一条条看不见的线,在甘干事的脑海里全部串联了起来。
核心芯片自产、特种装备的流水化量产、支撑起所有这一切的最顶端工业母机也在量产……
它们互相支撑,彼此嵌套,构成了一个恐怖的闭环。
一个以351厂为心脏,正在疯狂搏动,向整个国家的军事工业体系输送血液与力量的超级生态!
甘干事的思绪几乎停滞了。
他作为国防科工委的专员,经手过全国所有最尖端最保密的军工项目报告。
每一个项目都是一次艰难的跋涉。
为了一款炮钢的配方,十几家研究所和钢厂要联合攻关三年五年。
为了一台雷达的核心发射管,整个电子工业部都要翻个底朝天。
为了核潜艇那一根小小的传动轴,几代人愁白了头。
可在这里,在351厂,所有困扰整个国家几十年的工业天堑,仿佛就不存在。
“甘干事?甘干事?”楚工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这一碰让甘干事僵硬的身体打了个激灵。
他猛地回过神来,大口喘息着,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
他看向楚工,那个平日里自视甚高,全厂也没几个人放在眼里的八级钳工,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样东西,眼神虔诚。
那是一颗滚珠轴承,鸽子蛋大小。
“汉斯猫,瑞国……这是他们的看家本事。”楚工微颤道。
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拨了一下轴承的内圈。
内圈开始旋转,安静,顺滑,没有一丝声响,没有半点顿涩。
旋转持续了很久很久。
“这东西,决定了一台机床的精度,决定了一辆汽车跑多远不出毛病,决定了一台发电机能用多少年!”
楚工用尽力气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字句从牙缝里挤出来:
“过去,人家给咱们的都是二等货,还卖天价!我们自己造的呢?听听!”
他不知从哪又摸出来一颗国产的老式轴承,放在耳边晃了晃,一阵轻微的哗啦哗啦声响了起来。
那是滚珠与内外圈之间精度不足的证明。
“人家卖给咱们的这东西,别说技术参数,连外面的钢印型号都给咱锉掉,生怕我们学了去!多少年了!我跟机床打了四十年交道,为了这零点零零几毫米的公差,多少老师傅把眼睛都磨瞎了!”
他的眼角渗出了浑浊的泪。
他把手里的新轴承送到甘干事的面前:
“可现在,咱们也能造了!用那台大家伙,想造多少造多少,比他们卖给咱们的那个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