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僧人袖袍轻拂，一杆青铜古秤自虚无中浮现。
那秤身锈迹斑驳，却隐隐透出森然佛光，秤杆上刻满细密的梵文，每一笔都似在流动，仿佛有无数僧侣在低声诵经。秤盘并非凡铁所铸，而是两片莲瓣——一瓣纯金，一瓣玄黑，各自托着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
金莲之上，是斗战胜佛的金身法相。
那法相宝相庄严，身披锦斓袈裟，头戴毗卢冠，脑后一轮功德金轮缓缓旋转，佛光如潮水般流淌。他的面容平静，双目微阖，似在怜悯众生，又似超脱万物。这是悟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后证得的果位，是他被三界认可的\"正果\"。
黑莲之上，却是大闹天宫时的妖猿本相。
那妖猿獠牙森白，双目赤红如血，浑身毛发如钢针般倒竖，戾气冲天。他脚踏凌霄殿的残垣，手中金箍棒染血，身后是天兵天将的尸骸堆叠成山。这是五百年前那个无法无天的齐天大圣，是连如来都不得不亲自镇压的狂傲妖王。
悟空瞳孔骤缩。
这两副面孔，本就是他的一体两面，可如今却被硬生生剖开，赤裸裸地悬在因果秤上，仿佛要将他的一生彻底称量。
\"你这一生，善业与恶业孰重？\"僧人指尖轻点秤杆，声音如古井无波。
秤杆微微倾斜——妖相一侧竟缓缓下沉！
\"不可能！\"悟空金箍棒重重顿地，震得镜海泛起涟漪，\"俺老孙保唐僧西行取经，度化妖魔无数，怎会恶业更重？\"
僧人低眉浅笑：\"斗战胜佛度的是众生，齐天大圣杀的也是众生。\"
话音未落，妖相秤盘上陡然浮现无数虚影——
- 蟠桃会上，被金箍棒碾碎的力士。
那些天兵天将本只是奉命行事，却在他的狂怒之下粉身碎骨，连元神都未能逃脱。他们的亡魂化作黑气，缠绕在秤杆上，发出无声的哀嚎。
- 火眼金睛下灰飞烟灭的妖灵。
西行路上，他辨妖诛邪，可有些小妖不过是想偷个果子、占个山头，却被他一眼看破，一棒打死。他们的怨念如细丝般勒进秤盘，让妖相愈发沉重。
- 五行山下，因他狂怒波及而崩塌的村庄。
当年他被压在山下，曾有一日暴怒挣扎，山崩地裂，山下村庄顷刻间化为废墟。那些凡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已命丧黄泉。他们的魂魄化作黑雾，沉沉压在秤盘上。
每一道亡魂都化作一缕黑气，缠绕在秤杆上，压得妖相愈发沉重。
悟空呼吸一滞。
这些业障，他并非不知，只是从未真正放在心上。他是齐天大圣，是斗战胜佛，三界之中，谁敢追究他的罪孽？可如今，这些被他忽略的因果，竟被一一翻出，赤裸裸地摆在眼前。
僧人缓缓抬眸，目光如刀：\"孙悟空，你可知为何妖相更重？\"
悟空咬牙不答，可心底却已翻江倒海。
\"因为你度化众生，是为功德；可你杀戮众生，却从未忏悔。\"僧人声音平静，却字字诛心，\"斗战胜佛的光辉，掩盖不了齐天大圣的罪孽。\"
镜海无风起浪，倒映出悟空扭曲的面容——一半是佛，一半是妖。
因果秤仍在倾斜，妖相一侧已沉到极致，仿佛要将他的一生彻底压垮。
哪吒突然暴起！
火尖枪如赤龙出渊，直刺僧人眉心那道细痕。\"装神弄鬼！\"他厉喝一声，枪尖燃起三昧真火，\"给我现形！\"
\"铛——\"
枪尖触及裂痕的刹那，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紧接着，裂痕如蛛网般蔓延，漆黑如墨的业障从缝隙中喷涌而出！那黑流似活物般顺着枪身攀附，眨眼间已缠上哪吒手臂。
\"什么鬼东西？！\"哪吒急退，却发现业障已渗入肌肤，手臂上浮现出狰狞的黑色纹路——那是他封神之战时屠戮的怨灵，此刻竟被尽数唤醒！
悟空纵身跃起，金箍棒化作一道金光劈向黑流。\"咔嚓！\"业障应声断裂，可断裂处却迸出更多细丝，如毒蛇般缠住棒身。
\"不好！\"悟空猛然发觉，自己的金箍棒上不知何时已爬满发丝般的因果线——
一根猩红如血，连接着被他打死的六耳猕猴；
一根灰白如骨，系着老君炼丹炉中哀嚎的童子；
最粗的一根漆黑如夜，另一端竟没入虚空，隐隐传来天兵天将的哭嚎……
这些线并非实体，却比捆仙绳更致命——它们直接勒进悟空的元神，每挣扎一分，便牵扯出更多过往罪孽。
因果秤剧烈震颤，妖相秤盘已沉到极致，连带整座无相寺都开始倾斜。僧人白衣鼓荡，声如洪钟：\"孙悟空，你可知为何斗战胜佛金身压不住妖猿本相？\"
悟空咬牙不答，可心底却响起另一个声音——
\"因为你从未真正认错。\"
刹那间，秤盘上的金身法相竟自行崩裂！佛光碎片中浮现出取经路上的画面：
三打白骨精时，唐僧的紧箍咒念得他头痛欲裂，他心底想的却是\"这秃驴不识好歹\"；
真假美猴王风波后，如来判他胜，他暗喜\"终究是俺老孙手段更高\"；
甚至成佛那一刻，他站在莲台上想的仍是：\"从今往后，看谁还敢小觑齐天大圣！\"
——原来所谓\"斗战胜佛\"，不过是一层镀金的壳。
\"现在明白了？\"僧人叹息，\"你度化众生是为'果'，可心中执念未消，便是'因'未断。\"
镜海突然沸腾！无数因果线从海中射出，将悟空捆成茧蛹。更可怕的是，那些线正疯狂抽取他的法力——每被吸走一分，秤盘上的妖相就凝实一分，渐渐化作一头暴戾的混沌魔猿！
\"妖僧！\"哪吒强忍业障侵蚀，猛地扯下乾坤圈砸向青铜秤。可那秤竟如幻影般虚化，铜圈穿透秤身，反而击碎了镜海一角。
海水倒灌处，露出深渊下堆积如山的佛骸——全是历代修行者被抽干的\"圆满之相\"！
悟空在因果茧中嘶吼，金箍棒迸发刺目金光。可越是挣扎，魔猿虚影就越发清晰。眼看妖相秤盘就要触底，一道清冷声音破空而来：
\"猢狲，你当年大闹天宫的胆子去哪了？\"
杨戬踏云而至，三尖两刃刀劈开业障黑潮。他额间天眼怒睁，神光直照悟空眉心：\"因果秤称的是'相'，可你齐天大圣，何曾在乎过这些虚名！\"
如雷贯耳！
悟空陡然睁眼，火眼金睛燃起熊熊烈焰。\"哈哈哈！说得好！\"他狂笑震碎因果茧，\"俺老孙是妖是佛，轮不到一杆破秤评判！\"
\"轰——！\"
金箍棒悍然砸向青铜秤。这一次，棒身缠绕的因果线尽数崩断，连带秤盘上的魔猿虚影也被一棒打散！镜海掀起滔天巨浪，无相寺在震荡中崩塌。僧人白衣寸寸碎裂，露出内里扭曲的混沌黑影。
\"你……\"黑影发出不可置信的嘶吼，\"竟敢斩断因果？！\"
悟空甩了甩棒上残存的业障，咧嘴一笑：\"不是斩断，是老子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