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在脚下轻微震颤，那股从地底传来的共鸣仍未消散。叶凌霄稳住身形，残剑横于臂后，剑柄抵在肩胛之间，借力撑直脊背。他呼吸略沉，每吸一口气，肋骨处便泛起一阵钝痛，像是有细砂在经脉里来回摩擦。但他没有停下。
沈清璃的手仍握着他的手腕，指尖冰凉，力道却未松。她脚步微滞，左足落地时稍稍外撇，以减轻膝盖的负担。九转天医诀的最后一丝灵息在足底流转，凝成薄如蝉翼的屏障，勉强隔开石道传来的震荡。她低声开口，声音干涩：“跟着我的节奏……一、二、停。”
叶凌霄点头，依言迈步。一步落下，石面微陷，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半寸，又迅速收拢。深渊之下无声无息，却能感觉到某种存在正缓缓苏醒，不是威胁，也不是敌意，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注视。
前方，真龙静立池畔。它的身躯不再前行，前爪所指的方向恰好落于灵池中央。金焰在鳞片间流转，却不再外溢，仿佛所有光芒都已收回体内。它闭着眼，尾巴低垂，尾尖轻触地面，像一座古老的雕像，又像一道封印的门扉。
灵池就在眼前。
水面平静如镜，没有波澜，却不断有雾状灵力自水中升腾，缭绕不散。池心倒影清晰可见——一条巨龙盘踞，双目紧闭，龙角微曲，与岸边真龙姿态完全一致。只是这影子通体泛青，如同被岁月浸染过的铜锈，透出久远的气息。
叶凌霄盯着那倒影，忽然感到胸口一紧。心跳竟与池水波动同步起来，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沉重。他下意识握紧了剑柄，却发现掌心已被冷汗浸湿。
“别用剑意去探。”沈清璃察觉到他的动作，声音压得很低，“它不是敌人……是门。”
“门？”他侧头看她。
她目光未移，只轻轻点头。“它不动，也不说话，却把我们引到这里。若只为杀伐，早可动手。但它停下了——说明前面的路，只能自己走。”
叶凌霄沉默片刻，缓缓松开剑柄。他往前踏出半步，脚尖离池边仅三寸。刹那间，一股牵引之力自池中升起，直入识海。他眼前一闪，浮现出师门藏书阁最深处那卷古籍上的字迹：“龙醒于渊，命承于心。非血肉可渡，唯志者得入。”
幻象一闪即逝。
他猛地回神，额角渗出冷汗。这不是攻击，也不是考验，更像是……确认。
沈清璃也向前一步，站到他身侧。她的气息比刚才更弱，唇色近乎苍白，但站姿未变。她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虚画一道弧线，顺着灵池边缘的符文走向描摹。那些符文原本隐没在石台缝隙中，此刻随着她的动作，竟逐一亮起微光，排列成环形阵列，将整座灵池围在其中。
“这是……呼应。”她喃喃道。
叶凌霄皱眉：“什么呼应？”
“我们的灵脉。”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陈年疤痕，此刻正隐隐发烫。“不只是身体……连旧伤都在回应。这池子，认得我们走过的路。”
话音刚落，池面忽然泛起一圈涟漪。
不是风动，也不是震动，而是随着两人呼吸的节奏，同步起伏。一呼，水波扩散；一吸，归于平静。仿佛整个灵池，成了他们心跳的延伸。
叶凌霄心头一震。
他看向沈清璃，发现她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一眼，无需言语，彼此都明白——这一关，无法回避。
他伸手，反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随即用力回握。
就在这时，岸边的真龙微微侧首。虽未睁眼，却似有所感。它抬起前爪，缓缓下压，掌心朝下，做出一个极其明显的停驻手势。而后，周身金光内敛，鳞片暗淡下来，如同融入夜色，只剩轮廓依稀可辨。
它不会再前进。
也不会再指引。
一切到了此处，已无外力可借。
叶凌霄深吸一口气，迈出一步，踏上灵池边缘的石台。脚底传来温润触感，像是踩在某种活物的皮肤上。石台上的符文接连亮起，由近及远，一路延伸至池心。那条倒影中的龙，似乎也随之微微起伏了一下胸腹。
沈清璃跟上，脚步比刚才稳了些。她站在他身旁，目光落在池水中。“你说过，有些事，明知会死也要做。”
“我说过。”他看着她。
“现在就是那一刻。”
她没有再说别的，只是将手伸向池面，指尖距水面尚有寸许，却已激起一圈细微波纹。灵力自她指尖溢出，落入池中，竟未消散，反而化作一道银线，直通龙影眉心。
叶凌霄抽出背后的残剑，横于胸前。剑身映出池水倒影，那龙的眼皮，似乎动了一下。
他握紧剑柄，另一只手牢牢扣住沈清璃的手腕。
“一起。”
她点头。
两人同时抬脚，朝着池边最亮的那一块符文踏去。
就在足尖即将接触石面的瞬间，池水骤然静止。所有波动消失，连升腾的雾气也为之一凝。倒影中的龙首缓缓抬起，虽仍闭目，却转向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沈清璃的指尖开始渗血，一滴血珠坠落，在触及水面之前，就被一股无形力量托住，悬停半空。
叶凌霄的剑尖微微颤动，不是因为风，而是剑魂在共鸣。
他们的影子投在池面上，与那条沉睡的龙影重叠在一起，轮廓渐渐模糊，分不清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