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的忙音，在奢华却冰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顾安泰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那抹志在必得的笑意尚未完全褪去，便僵在了嘴角，显得有些滑稽。
吴仁最后那几句话，像是一根细小的冰刺，扎进了他膨胀的自信里。
态度非常强硬？绝无可能？
这叶凡，难道真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愣头青？他难道不知道吴仁背后代表的是什么？不知道得罪教育系统的人，对他一个学院投资者来说意味着什么？
还是说……他真的有恃无恐到了这种地步？
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悄然掠过顾安泰的心头。但他很快将这丝不安压了下去。多年的顺风顺水，早已让他养成了一种思维定式：在江城，没有他顾会长摆不平的事，如果有，那就是筹码还不够，或者找的人还不够分量。
吴仁这条路，看来是走不通了，或者说是性价比太低了。对方显然没把自己的“善意”和可能带来的“麻烦”放在足够重要的天平上。
没关系，江城这么大，能拿捏一个学院投资人的，远不止一条线。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而冰冷，手指在手机光滑的屏幕上轻轻滑动，像是在触摸一张无形的权力网络。很快，他的指尖停留在了一个名字上——董卓。
这个名字听起来颇有气势，其主人的身份，却是在普通人视野之外，却又能让特定行业的人闻之色变的存在。江城食品安全调查支队队长——一个游走在官方与民间灰色地带的特殊职位。他们没有直接的执法权，却拥有卫生局授予的调查权，他们的报告，往往是卫生局执法行动最直接的导火索。就像徘徊在餐饮企业头顶的幽灵，平时无声无息，一旦现身，便意味着麻烦临头。
顾安泰的嘴角重新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湖底捞？餐饮起家？呵呵，这简直是主动把软肋递到了他的手上。他倒要看看，当你的基本盘受到威胁时，你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硬气！
他不再犹豫，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接起，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热情：
“哎呦，顾会长！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您这样的大忙人怎么想起给小弟我打电话了？”
董卓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恭维，显然，顾安泰的“慈善”名头和人脉，对他这类人物来说，也是极具份量的。
顾安泰深吸一口气，声音立刻变得沉重而无奈，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被逼到墙角的愤懑：
“老董啊，唉……别提了，确实是遇到难处了，想起来在江城，也就老弟你或许能帮老哥一把了。”
“顾会长您这话说的太见外了！”董卓的声音立刻严肃起来，“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只要我董卓能办到的，绝无二话！是不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冲撞您了？”
“冲撞谈不上，”顾安泰叹了口气，语气拿捏得极其到位，三分委屈，七分义愤，“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在江城工商学院读书，年轻人嘛，难免犯点小错，批评教育一下也就是了。可学院新来的那个大股东，叫什么叶凡的，仗着有几个钱，蛮横得很，直接就把孩子给开除了！我亲自打电话去说和，对方一点情面都不讲，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寒意：
“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我听说，这个叶凡的主要产业是湖底捞？老董，你们支队最近是不是也该关注一下餐饮行业的食品安全了？尤其是那些扩张迅速的品牌，最容易在管理上出现疏漏，万一吃出点什么问题，可是关系到老百姓身体健康的大事啊！”
话点到即止，没有明确的指令，但所有的暗示都已清晰无比。
电话那头的董卓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任务”。随即，他发出了然的低沉笑声，声音里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顾会长放心，维护食品安全，保障市民健康，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您提供的这个情况非常重要，像湖底捞这样的大型连锁餐饮，确实应该进行一轮更‘严格’、更‘细致’的突击检查，确保万无一失嘛！我这就安排人手，尽快去‘拜访’一下他们的几家门店。”
“好，那就辛苦董队长了。”顾安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阴冷的笑容，“等这事了了，我做东，咱们好好聚聚。”
“顾会长客气了，分内之事，应该的应该的！”
结束通话，顾安泰将手机随手扔在昂贵的沙发扶手上，身体向后靠去，陷入柔软的真皮里。他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叶凡……湖底捞……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群穿着特定制服、表情严肃的调查人员，突然出现在人流如织的湖底捞门店里，拿着记录本和采样袋，对后厨的每一个角落进行吹毛求疵的检查；看到一份份关于“疑似卫生隐患”的报告被递交上去；看到卫生局的封条和罚单；看到网络上开始蔓延的负面新闻和顾客的恐慌……
就算你湖底捞真的干干净净，毫无破绽，但这样反复的、高强度的“关注”，本身就足以让你的品牌声誉受损，让你的顾客心生疑虑，让你的管理层疲于奔命！
这才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顾承泽一直屏息凝神地在一旁听着，看到父亲脸上那抹熟悉的、掌控一切的冷笑，他立刻兴奋起来：
“爸，搞定了？是要去查湖底捞吗？太好了！看叶凡那王八蛋还敢不敢嚣张！”
顾安泰睁开眼，冷冷地瞥了儿子一眼：“这段时间，你给我安分点！别再出去惹是生非！等把叶凡收拾服帖了，自然有你回去的时候。”
“我知道了，爸！”顾承泽忙不迭地点头，脸上尽是幸灾乐祸的期待。
然而，就在这时，顾安泰扔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突然再次尖锐地响了起来。
悠扬的默认铃声，在此刻显得有些突兀，甚至刺耳。
顾安泰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拿起手机。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号码段似乎又有些眼熟。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
“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
“顾会长，你好，我是叶凡。”
……
几乎是同一时间，江城教育局，副局长办公室。
吴仁放下与叶凡通话的手机，整个人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激动得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脸颊也因为兴奋而泛着红光。
一亿现金！五千万物资！每年盈利的百分之三十持续投入！全市范围的奖学金！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慈善捐助，这是一个足以改变石头县乃至江城部分教育格局的宏伟计划！是一个能写入他职业生涯最光辉一页的巨大政绩！
与之相比，顾安泰那拖了半年多、迟迟未能完全到位的两千万，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小家子气。
更重要的是，叶凡的态度，那种雷厉风行、说到做到的魄力，与顾安泰那种步步为营、将慈善作为筹码和工具的做法，形成了天壤之别！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拿起内部电话：“小张，马上通知石头县扶贫办、教育办的负责同志，还有局里相关科室的人，半小时后紧急集合，带上相关资料，跟我去一趟江城工商学院！”
放下电话，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于公于私，他都应该给顾安泰一个回复，哪怕只是走个过场。
他再次拨通顾安泰的号码，语气变得官方而疏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顾会长，我刚才已经非常正式地和江城工商学院的叶凡先生沟通过了。很遗憾，对方的态度非常坚决，基于校规校纪和维护校园环境的考虑，开除决定无法更改。这件事，我们教育局方面也表示理解和尊重校方的自主权。我这边还有个重要的会议要主持，就先这样吧，回见。”
他不给顾安泰任何反应和追问的机会，语速飞快地说完，便果断结束了通话。
然后，他拿起公文包，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脚步轻快得仿佛年轻了十岁。他要去迎接的，是一份沉甸甸的、真正充满希望的“善意”。
而电话那头，刚刚听完叶凡自报家门的顾安泰，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直接对话，就又接到了吴仁这个近乎“划清界限”的电话。
两个电话，前后相隔不到一分钟。
一个是来自他正准备全力打压的对手，语气平静却主动找上门。
另一个是来自他本以为牢牢掌控的“盟友”，态度客气却瞬间倒戈。
这极致的反差和突如其来的变局，让一向老谋深算、自以为掌控全局的顾安泰，握着手机，彻底愣在了原地，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措手不及的愕然与迷惑。
叶凡？他主动打电话来干什么？
吴仁？他怎么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还说什么“尊重校方自主权”？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