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
这地方跟传说里一模一样,一股子油腻腻的菜渣味混着木头腐朽的酸气。
我攥着半张被雨泡烂的通缉令,一脚踏进同福客栈的门槛,裤脚还在滴水,活像条淹死的野狗。
堂屋里,佟湘玉正叉着腰指挥白展堂擦桌子,那抹布黑得能当墨汁使。
莫小贝蹲在楼梯口啃糖葫芦,糖浆糊了半张脸。
郭芙蓉抡着扫帚追一只蟑螂,吕秀才缩在柜台后头抖账本——一切都他妈正常得让人心烦。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白展堂甩着抹布凑过来,眼皮一耷拉,又猛地弹开,“哟!这衣裳料子……官家人?”
我咧嘴啐了一口雨水:“官你个头!讨碗水喝,顺道打听个人。”
佟湘玉耳朵尖,旋风似的刮过来,嘴角咧到耳根:“展堂,愣着干啥?给这位姑娘倒茶!热乎的!”
她眼珠子在我腰间的牛皮囊上溜了一圈,“看您这风尘仆仆的,是从京城来的吧?”
我还没吭声,郭芙蓉一扫帚劈空砸在蟑螂旁边,震得凳子腿儿晃三晃:“掌柜的!这蟑螂成精了!居然会绕柱子!”
吕秀才探出脑袋哀嚎:“芙妹!账本被风吹湿了!”
莫小贝嘎嘣咬碎糖葫芦,含混不清地嚷:“小郭姐姐,蟑螂怕啥?我白大哥会点穴!”
白展堂端着茶壶的手一抖,热水泼了自己一脚,嗷嗷乱叫。
操。
这地方比诏狱还吵。
我掏出通缉令拍在桌上,水渍晕开墨迹,纸上那张胖脸糊成一团。
“见过这孙子没?姓赵,是个倒卖私盐的,据说在七侠镇窝着。”
佟湘玉凑近一瞧,脸色唰地白了三分,又强堆起笑:“哎呦,咱们这小地方,哪来这种人物……”
话音未落,后院哐当一声巨响,李大嘴举着锅铲冲进来,满脸烟灰:“掌柜的!灶台塌了半拉!今天中午只能吃凉拌黄瓜!”
全客栈霎时安静。
那只蟑螂趁机溜进了墙缝。
我眯眼盯着佟湘玉。
她指尖绞着帕子,喉头滚动。
白展堂蹭到我旁边,干笑两声:“姑娘,您这通缉令……保真吗?我看着咋像画歪了?”
“刑部盖的红戳,你说真不真?”我敲了敲牛皮囊,里头铁牌哐啷响,“追这孙子三个月,从漠北跑到江南,最后线索就断在你们这儿。”
郭芙蓉突然把扫帚一扔,叉腰冷笑:“我说呢!昨儿个是不是有个胖子和吕轻侯在街口嘀嘀咕咕?秀才!你是不是又乱交网友了?”
吕秀才吓得一缩脖子:“我没有!芙妹你莫瞎说!那人……那人说是书商,要和我谈《论语》注解的出版事宜……”
莫小贝蹦起来:“对对对!那胖子还问我哪家胭脂铺便宜!”
佟湘玉一巴掌拍在桌上,茶碗蹦起三寸高:“都闭嘴!”
她转向我,嘴角抽搐,“姑娘,实不相瞒,这人……昨儿是来过,但吃了碗面就走了,方向都没留。”
放屁。
我盯着她发鬓边那根摇摇欲坠的金簪——鎏金的,做工粗糙,但簪头嵌了颗不小的南洋珠。
私盐贩子最爱用这玩意儿洗钱。
后院又传来李大嘴的嚎叫:“掌柜的!黄瓜不够了!能改拍砖头不?”
我猛地起身,牛皮囊重重一顿:“搜。”
白展堂瞬间挡在楼梯口,双手乱摇:“使不得啊姑娘!咱们这儿都是良民!您这……这不合规矩!”
郭芙蓉撸起袖子瞪我,吕秀才抓起算盘当盾牌。
莫小贝躲到佟湘玉身后探头探脑。
场面僵持。
雨声哗啦啦砸在屋顶,像一万个碎嘴婆子在敲锣。
突然,后院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是李大嘴惊恐的尖叫:“妈呀!耗子成精了!会打洞!”
所有人一愣。
我趁机闪身绕过白展堂,直奔后院。
佟湘玉在后头喊得撕心裂肺:“展堂!拦住她!”
后院一片狼藉。
半塌的灶台边,李大嘴指着墙角一个新挖的土坑哆嗦。
坑里露出半截木箱,箱盖上沾着湿泥。
我弯腰一拽,箱子沉得很,锁头竟是精钢的。
佟湘玉她们追过来,脸白得像纸。
“打开。”我踢了踢箱子。
“这……这是祖传的腌菜坛子!”佟湘玉声音发颤。
“腌菜用钢锁?”我嗤笑,拔出短刀撬锁。
咔嗒一声,箱盖弹开——满满一箱雪白的盐块,上面搁着几封书信,和一根一模一样的南洋珠金簪。
空气凝固。
李大嘴的锅铲咣当落地。
我捡起一封信抖开,念出声:“……赵兄,下批货走漕运,三日后码头交接,打点已妥。”
落款是个模糊的墨迹,像朵兰花。
佟湘玉腿一软,被白展堂扶住。
她嘴唇哆嗦:“这……这是栽赃!我们不知道箱子里是盐!”
“那这簪子咋说?”我举起金簪,对着光晃了晃,“赵胖子昨儿来,是给你送份子钱吧?”
郭芙蓉突然冲过来,一把抢过信纸,瞪大眼睛:“这字迹……是赛貂蝉的!那个开绸缎庄的贱人!她上次还想挖我去她那儿当保镖!”
吕秀才凑近一看,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确是赛掌柜笔迹!她惯用兰花香墨,笔画带钩!原来她才是幕后主使!”
莫小贝跳脚:“怪不得她老送我糖果!是想收买我!”
场面瞬间逆转。
佟湘玉愣住,随即拍腿大骂:“天杀的赛貂蝉!自己脏屁股,还想蹭我们一身屎!”
白展堂赶紧顺气:“掌柜的消消火,这不水落石出了嘛!”
我冷眼瞧着这场闹剧,刀尖敲敲盐箱:“所以,赵胖子人呢?”
众人齐刷刷指向后院围墙——一个狗洞大小的缺口,新鲜的泥印子还没干。
“昨儿半夜跑的。”李大嘴耷拉着脑袋,“他说……说钻过去就是翠微山,有接应。”
操。
白忙活一场。
我收起通缉令,把金簪揣进怀里:“赃物充公。至于你们……”
目光扫过一众松口气的脸,“窝藏嫌犯,知情不报……”
佟湘玉立马塞过来一锭银子,满脸堆笑:“姑娘辛苦!一点茶钱!咱们小本经营,实在经不起风波……”
郭芙蓉赶紧递上包好的干粮,吕秀才捧来干净外衫。
莫小贝把最后半根糖葫芦塞我手里。
雨停了。
夕阳从云缝里漏出来,把客栈招牌染得猩红。
我转身往外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看看那一张张如释重负的脸。
“对了,”我慢悠悠道,“刚才那耗子打洞的戏,演得不错。就是李大嘴嚎得有点过,下次收着点。”
佟湘玉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跨出门槛,青石板路映着水光,像条滑溜溜的毒蛇。
远处,七侠镇的灯火次第亮起,活像一堆闪烁的谎言。
妈的。
这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