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的声音很低，却像一柄重锤，砸在陆川的心口。
“那个疯子用炸药炸开了主人的房门。”
“现在，被吵醒的不是保安。”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主人，回来了。”
“他现在很不高兴。”
陆川脸上的惊喜瞬间冻结，他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主人……什么主人？”
他的话音未落，整个世界，变了。
天空那纵横交错、不断滚动着绿色代码的恐怖裂痕，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过，所有的伤口在瞬间愈合，天空恢复了原有的模样。
不，不是原有的模样。
那片天空，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纯粹的“无”。紧接着，在这片“无”的画布中央，一颗星云开始汇聚，亿万道闪电在其中生灭，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勾勒出了一只巨大眼瞳的轮廓。
然后，那只由星云和闪电构成的巨眼，缓缓睁开。
它没有瞳孔，没有情感，只是一片漠然的、倒映着整个宇宙星图的虚无。它就那样静静地悬挂在每一个生命的头顶，俯瞰着这片名为“方舟”的梦境。
一股意志，降临了。
它不是威压，不是气势，而是一段写入世界最底层的“根指令”。
指挥室内，所有光幕上的信息流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所有人都看得懂，却又无法理解的文字。
【系统自检完成。发现致命性漏洞，启动修复程序。】
……
陨石基地，黑色巨塔之顶。
箴的狂笑还回荡在自己的意识里，他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力量，看着脚下开始崩坏又重归寂静的世界，正准备宣布新时代的降临。
“从今天起！再无伪神！只有……”
他的话，停住了。
那只眼睛，也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一道指令，直接在他的灵魂中响起。
【检测到非法进程：‘箴’。】
【进程行为：对核心系统造成致命性破坏。】
【判定：一级病毒。】
【执行操作：强制删除。】
箴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发现，自己与世界的联系正在被切断。
不是能量被剥夺，不是法则被压制。
是“存在”本身，正在被否定。
他的身体，从脚下开始，变得透明，化作最微小的光点，不是消散在空气里，而是直接“消失”了。仿佛橡皮擦正在擦除画稿上的线条。
“不……这不可能！神……神不是已经被我……”
他想要求救，想要发出最后的怒吼，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塔下的白术，还有那亿万狂热的信徒，他们脸上的崇拜和喜悦还未褪去，他们只是疑惑地看着塔顶。
在他们的视角里，那个伟大的领袖，那个弑神的英雄，只是突然不见了。
就像他从来没有站在那里过一样。
“不——！！！”
箴的意识，在被彻底清空的最后一刹那，涌起了极致的荒谬与不甘。
他赢了。
然后，他被删了。
……
“豁免区”，指挥台。
“箴……箴消失了！”通讯员看着光幕上突然中断的信号，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叫喊。
“他们的舰队正在撤退！他们混乱了！我们……我们赢了？”陆川的副官语无伦次，巨大的狂喜冲击着他的大脑。
陆川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陈凡。
陈凡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些溃逃的舰队。
他始终抬着头，看着那片被“概念稳定器”保护起来的天空之外，那只冰冷的巨眼。
他知道，下一个，就是自己。
果然，那只巨眼的“视线”，转了过来。
它“看”向了这片在混乱法则中唯一秩序井然的孤岛。
新的指令，在陈凡的脑海中，在所有幸存者的灵魂中，同时浮现。
【锁定痛楚源头：类型‘植入后门\/潜在威胁’。】
【识别码：陈凡（化身）\/共鸣信标。】
【判定：二级病毒。】
【执行操作：惩戒并清除后门程序。】
“不好！”陈凡只来得及喊出两个字。
“轰——！！！”
没有任何攻击降临。
是“概念稳定器”本身，从内部，发生了爆炸。
那个作为核心的音乐盒，那个“共鸣信标”，在天道意志的指令下，瞬间过载。它所提供的“法则豁免”，在这一刻，变成了最致命的毒药。
构成稳定器的无数符文阵列，在同一时间逆向运转，释放出足以撕裂空间的恐怖能量。
“啊——！”
“救……”
陆川，他的副官，那些刚刚还为了生存而奋战的学者、工匠，在能量爆发的中心，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完，他们的身体、连同他们的灵魂，就在这股“拨乱反正”的伟力下，被瞬间蒸发，神魂俱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整个山谷，那座刚刚建起雏形的希望方舟，连同里面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场“惩戒”，清理得干干净净。
只有陈凡。
他站在爆炸的最中心，承受了几乎全部的冲击。
他的身体寸寸碎裂，又在系统的力量下勉强重组，金色的血液如同蛛网般布满全身。他凭借着与“天道陈凡”那最后一丝同源的联系，没有被当场抹杀。
但他，也只剩下了一口气。
他跪倒在地，支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抬起头，看向那只漠然的巨眼。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亲手打造的“船坞”，连同所有的“船员”，都被他唤醒的那个“自己”，付之一炬。
这还没完。
清除了两个“病毒”之后，天道的意志继续运转。
【系统漏洞修复完毕。】
【开始分析系统崩溃根源……分析中……】
【根源锁定：智慧生命‘欲望’的无序扩张；‘变革’思想的连锁污染。】
【结论：当前文明模式存在高风险，易导致系统不稳定。】
【制定最终解决方案：重置文明至‘田园牧歌’初始版本。】
【执行操作：全局格式化。】
指令下达。
天空，开始下起了细密的、散发着微光的雨。
雨滴落在“求真会”那庞大的舰队残骸上，坚固的合金装甲，如同沙雕般悄然分解，化作最原始的铁矿石和硅元素，沉入星海。
雨滴落在那些幸存的地下都市，宏伟的摩天大楼，复杂的交通网络，在雨中无声无息地融化，变回了泥土和岩石。
科技、符文、建筑……一个文明耗费了数万年积累下来的一切物质成果，在这场温柔的“格式化之雨”中，飞速倒退。
仅仅一个小时。
整个“方-舟”世界，所有的人造物，都消失了。
星球恢复了最原始的地貌，山川、河流、森林、草原……再也看不到一丝文明的痕迹。
幸存的智慧生命们茫然地站在荒野上，他们没有被杀死，但他们感受到了另一种更恐怖的抹除。
一个正在打坐的修士，突然忘记了该如何运转功法。
一个顶尖的科学家，脑中所有关于物理和化学的知识，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语言、文字、历史、科学、修炼……所有承载着“进步”和“变革”的知识，都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们的脑中强行“擦除”。
他们，正在被变回野兽。
……
夹缝空间，纯白飞船内。
灵的虚拟投影剧烈地闪烁着，几乎透明。她看着光幕上那飞速倒退的文明指数，看着那些眼神变得越来越茫然、最终只剩下原始本能的生命，数据构成的蓝色眼眸中，第一次流下了无声的“泪水”。
“停止……快停止啊……”
她的哀求，无人听见。
而在更深的虚无之中。
“档案员”悬浮在它的记录水晶前，用一种近乎狂热的语调，飞速记录着。
“观察记录A-073：创世神苏醒！”
“祂将反抗者‘箴’定义为‘病毒’并执行了‘删除’，高效、彻底，极具美感！”
“祂将自身的‘人性化身’定义为‘后门’并执行了‘惩戒’，展现了绝对的逻辑自洽性，太棒了！”
“最终方案：全局格式化！哦！哦！祂要清除自己创造的文明！一个亲手扼杀自己孩子的神！完美的悲剧闭环！这是何等高价值的观察样本！！”
它的声音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与颤抖。
而在那片被彻底清空的废墟之上。
陈凡咳出一口金色的血，感受着脑中属于现代人的知识和记忆正在被一股伟力疯狂拉扯、试图抹去。
他死死地盯着天空那只漠然的巨眼。
“操……”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