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逸辰的手指悬在终端屏幕上方，指节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微微发酸。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像一条永不停歇的星河，将戴森环的三维模型切割成无数个精密的模块，每个模块旁都标注着“还原度100%”的绿色字样。他喉结动了动，咽下一口微凉的空气——极乐星环的空调果然开得太足，连呼吸都带着冰晶似的凉意，实验室里所有人的额角都干干净净，看不到半滴汗珠。
“戴森环已完成全链路校验。”系统的电子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没有丝毫起伏，“根据预设优先级，建议立即启动戴森球主体结构施工方案。”
薛逸辰收回手指那里还残留着触控屏的微凉触感，像某种无声的勋章。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最后一块反光板嵌入戴森环轨道时，也是这样的触感，那时系统报出的还原度还是99.7%，差的0.3%卡在了能量传导矩阵的某个节点，他和团队用了整整七天，才让那串数字跳到100%。
“说说具体方案。”他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实验室的循环系统带走了空气中的水分，也带走了声音里的温度。
屏幕突然亮起，戴森环的模型被一圈淡蓝色的光晕包裹，光晕外缓缓浮现出无数细碎的光点，像被风吹散的星尘。“戴森球主体采用分层嵌套结构，以已建成的戴森环为基础轨道，向外延伸三层能量捕获层。”系统的光标在光点间游走，“第一层为自适应聚光层，由AA材料制成的柔性薄膜构成，厚度仅0.3微米，可通过分子级变形调整光吸收率——用你的手可以试试拖动这个参数滑块。”
薛逸辰手指落在屏幕上，轻轻向右拖动。那些光点突然活跃起来，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层层叠叠地向外扩散，原本松散的光点渐渐连成一片半透明的薄膜，在戴森环外侧形成一个巨大的碗状结构。
“这层薄膜的每一个分子都带有磁约束单元。”系统继续解说，光标指向薄膜边缘的一个放大截面，“当恒星风强度超过阈值时，分子链会自动收缩，形成蜂窝状缓冲结构。你可以注意看这里——”截面图突然分解，露出密密麻麻的六边形网格，每个网格中心都有一个旋转的粒子模型，“这些粒子由你的团队研发的超导材料构成，手指触碰的这个节点，就是去年在月球基地突破的卡脖子技术。”
薛逸辰的手指顿了顿。他想起那个在月球基地熬了四十个通宵的冬天，实验室的空调坏了三天，所有人的后背都湿透了，唯有他因为握着测温仪的手指始终贴在设备上，才没让汗水滴进精密仪器。而现在，极乐星环的空调永远稳定在22c，手指永远是干燥的，倒让人有些怀念那种带着盐分的黏腻感。
“第二层为能量转换层。”系统将模型旋转180度，薄膜内侧浮现出无数银色的棱锥，“这些棱锥是微型核聚变反应堆，数量约为1.2亿个，每个都能独立完成氢同位素聚变。你的手指现在指向的这个反应堆，上周刚通过极限压力测试，在相当于地球核心的压强下运行了72小时，效率衰减率低于0.01%。”
薛逸辰的手指划过那些棱锥，屏幕上立刻弹出实时模拟动画：棱锥顶端的聚光镜将恒星能量压缩成一道细线，细线穿过磁场约束通道，在锥底的反应室内撞出蓝白色的火焰。火焰的温度数据在旁边跳动，一串冗长的数字末尾跟着“K”的单位，看得人眼晕。
“这些热量会通过超导管道传输至第三层。”系统的光标跳到最外侧的环形结构上，那里缠绕着无数亮红色的管线，像一条巨型生物的血管，“第三层是能量储存与传输层，采用相变储能技术，当能量过载时，管线内的液态金属会瞬间凝固，将多余能量以晶格势能的形式锁定——就像用你手按压弹簧时储存的弹性势能，只是规模扩大了约10^24倍。”
薛逸辰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忽然注意到屏幕角落的时间，距离戴森环完工已经过去20天了，按照他在计划文档里写下的启动时间，还有24小时。这24小时里，需要完成127项最终校验，其中有36项必须由他亲自操作。
“需要现在展示施工路径规划吗？”系统问。
“等等。”薛逸辰抬手揉了揉眉心，手指掠过太阳穴时，触到一片冰凉。他看向实验室另一侧的观测窗，极乐星环的光芒正透过玻璃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光带，光带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被空调的气流推着缓缓移动。那里站着几个年轻的工程师，正围着一台原型机讨论着什么，他们的手指在图纸上快速滑动，偶尔抬手比划，袖口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露出半截手腕，同样是干燥而干净的。
“施工路径的难点在哪里？”他收回目光，手指重新落在屏幕上，这次直接点开了材料清单。
“主要挑战在于三层结构的同步对接精度。”系统调出三维坐标系，无数条红色的轴线在模型中交织，“戴森环的轨道半径是1.5亿公里，而对接误差必须控制在0.3米以内。打个比方，相当于你用手指在地球上画一条线，终点与起点的偏差不能超过一根头发丝的直径。”
薛逸辰的手指在屏幕上圈出其中一条轴线，数据立刻刷新：“当前轨道修正参数已导入，误差补偿算法运行正常。”他想起第一次进行轨道模拟时，系统报出的误差是17公里，那时他的手指把触控笔都捏断了，笔芯的油墨溅在屏幕上，像一朵黑色的花。
“还有材料供应。”系统弹出另一个窗口，显示着AA材料的生产进度条，“目前储备量可满足第一层结构的37%，按照月球基地和火星工厂的产能，每天能新增8000吨。你的手指点击这个节点，可以查看实时生产画面。”
薛逸辰的手指点下去，屏幕分屏显示出月球基地的冶炼车间：巨大的电弧炉里，岩浆般的金属液翻滚着，机械臂的手指——不，是机械爪，正精准地将冷却后的坯料码放整齐。车间里的温度计显示着58c，但监控画面里的工人都穿着恒温防护服，面屏后的脸上依旧看不到汗水。
“能量供给方案已同步至各行星港。”系统继续播报，“水星的太阳能电站已提升至最大功率，木星的聚变电站将在启动前12小时进入待命状态。你的手指现在看到的这个能量分配矩阵，是根据上周的恒星活动峰值优化过的，可抵御强度为G5级的太阳风暴。”
薛逸辰的手指在矩阵图上慢慢移动，像在抚摸一块易碎的琉璃。他忽然想起刚加入项目时，老教授对他说的话：“戴森球不是建出来的，是算出来的，是用无数个0和1堆出来的。”那时他还不信，直到第一次亲眼看到模拟失败的画面——上亿个光点在屏幕上瞬间熄灭，像一场盛大的宇宙葬礼，他的手指死死按在紧急停止键上，指节泛白，按到后来甚至失去了知觉。
“所有子系统已完成预启动自检。”系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否现在生成最终执行指令？”
薛逸辰的手指悬在“确认”按钮上方，屏幕的光映在他的瞳孔里，像两团跳动的火焰。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出风口偶尔发出轻微的气流声，还有远处传来的键盘敲击声，那是有人在用手指输入最新的测试数据。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顺着喉咙滑下去，激得他打了个轻颤。然后，他的手指落了下去，稳稳地按在屏幕上。
“指令已接收。”系统的声音依旧平稳，“戴森球主体结构施工，将于24小时后启动。”
屏幕上的三维模型突然光芒大盛，戴森环的边缘开始浮现出流动的光带，像一条项链上正在生长的宝石。薛逸辰收回手指，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屏幕的温度，这一次，那温度不再是冰冷的，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质感。
他看向窗外，极乐星环的光带依旧躺在地板上，只是此刻在他眼里，那不再是一条简单的光带。那是无数根手指共同编织的路，从实验室的计划图出发，穿过布满AA材料的未来，一直通向真正的星辰大海。而这条路的起点，就在他刚刚落下手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