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武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手心里全是汗。
他感觉全山谷的目光，都钉在了自己身上。
他咽了口唾沫，将那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缓缓展开。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奔驰车被烧毁后，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钱坤抱着胳膊，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他倒要看看，这个断了腿的废物，能玩出什么花样。
警察在这里，他就是天。
韩武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用他这辈子最大的音量，一字一顿地念了起来。
“自愿赔偿协议书？”
开头六个字，就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钱坤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
韩武没停，继续往下念。
“本人阿大（身份证号：xxxx）、阿二（身份证号：xxxx），因受宏发运输公司老板钱坤先生委托，前来石古村协商砖窑设备损坏一事。由于沟通中产生误会，导致我方行为过激，给石古村村民造成了巨大的财产损失和精神伤害。为表达我方及钱坤先生最诚挚的歉意，弥补过错，经友好协商，我方自愿赔偿石古村……”
韩武念到这里，顿了一下，把纸扬了扬，让所有人都能看到那片空白。
“……赔偿石古村各项损失，共计人民币……”
他深吸一口气，念出了最后几个字。
“金额待议！”
“特立此据！”
“承诺人……”
韩武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阿大！阿二！”
纸的末尾，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旁边，还按着两个鲜红刺目的手印！
这篇短文念完，整个山谷，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钱坤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
他身后的刀疤刘，眼珠子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李所长那张国字脸，先是错愕，随即，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从他脸上迅速闪过。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周秦的后手是什么！
这份协议，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瞬间就把整个事件的性质，给剖开了！
什么绑架？什么非法拘禁？
人家这是在友好协商赔偿金额！
什么聚众斗殴？
那是村民们在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防止肇事者逃跑！
至于那场爆炸……
周秦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
他被两个年轻人搀扶着，脸色苍白，但腰杆却挺得笔直。
“李所长，让你见笑了。”
他先是对着李所长，歉意地笑了笑。
“我们石古村的乡亲们，没什么见识。钱老板的这两位员工，带着协议书来谈赔偿，本来是好事。可我媳妇，她一个女人家，前一天晚上刚被吓过，看见陌生人就害怕，以为又是来闹事的，这才堵了路，闹出了误会。”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至于那车……”周秦叹了口气，一脸的惋惜，“那纯粹就是个意外。双方情绪都太激动，推搡之间，不知道谁把山上的东西弄下来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我们石古村，愿意承担维修费用。”
他这番话，说得坦坦荡荡，仿佛他才是那个最无辜的受害者。
钱坤的肺，都要气炸了。
维修？
那车都烧成一堆废铁了，还修个屁！
“你……你胡说！”钱坤指着周秦，手指都在发抖，“那协议是伪造的！是你们屈打成招！”
“伪造？”周秦笑了。
他转向李所长，“李所长，这协议是真是假，笔迹和手印，一验便知。更何况，钱老板的两位员工，现在就在我们村里做客，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是不是他们自愿签的，你把人带出来，当面对质一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当面对质！
这四个字，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钱坤的心口上。
他敢对质吗？
阿大和阿二现在是什么德行，他比谁都清楚。
一个被杀猪刀捅穿了肩胛骨，一个被十几把粪叉捅得跟血葫芦一样。
这要是被警察带出来，那“友好协商”的谎言，瞬间就会被戳破！
可他要是不敢对质，那就等于默认了这份协议的真实性！
他今天带一百多号人来，就不是寻仇，而是来耍流氓，来破坏“友好协商”的！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周秦用他那条断腿，在病床上就给他设好的，天衣无缝的死局！
钱坤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精彩到了极点。
他身后的那些黑衣打手，也全都傻眼了。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的凶悍，早已被一种茫然和荒诞所取代。
搞了半天，自己这边才是理亏的一方？
那还打个什么劲？
人群的士气，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郑苏月，动了。
她走到那个装着五十万现金的密码箱前，没有弯腰，只是用脚，轻轻地，把箱子往前推了推。
箱子在泥地上滑行，一直滑到路障的边缘，停在了那台破拖拉机的前轮下。
“钱老板。”
郑苏月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你的员工，比你有诚意。”
她的目光，扫过钱坤那张扭曲的脸，又扫过那辆报废的奔驰。
“他们知道错了，愿意赔。可你呢？”
她抬起脚，用鞋尖，点了点那个密码箱。
“就拿这点钱，来打发要饭的？”
“我们全村人东拼西凑，凑了二十多万买的机器，被你的人砸成了废铁。耽误我们开工，一天损失多少钱，你算过吗？我们村会计被打伤，现在还躺在卫生所里，医药费谁出？”
她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冷。
“五十万，就想把这事平了？”
郑苏月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钱老板，你这账，算得可真精明啊。”
侮辱！
赤裸裸的侮辱！
钱坤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涌。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仅没能踏平这个村子，反而被对方按在地上，用一份真假难辨的协议，和一堆歪理邪说，剥得干干净净，颜面扫地！
“好……好……”李所长眼看火候差不多了，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他走到两拨人的中间，摊开双手，一副和事佬的模样。
“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好嘛！我看，这事就这么办！”
他指着钱坤，“钱老板，你砸了人家的机器，确实不对。这赔偿，是理所应当的！”
他又转向周秦和郑苏月，“你们呢，也太冲动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依我看，就各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