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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让这大楚的下一代,既懂得‘民为贵’的圣贤之心,”她的声音清晰地在寂静中回荡,“更要学会造出护佑这‘民贵’的护民之器,算出守护这‘民贵’的治国之数!此二者,缺一不可!”

她的话音落下,学堂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唯有那机关蜂搓动算珠的沙沙声,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耐心地冲刷着旧日的堤岸,流向不可知的未来。

王伯安瘫在冰冷的上书房地砖上,灵泉墨特有的清冽香气似乎也被他周身散发的腐朽暮气压得凝滞了。枯槁的手指死死攥着那片染血的残简,骨节泛白,仿佛那是他沉没前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夏紫月那句“圣贤之心与护民之器缺一不可”,如同九霄惊雷,蛮横地劈开了他心湖上覆盖了七十年的坚冰,浑浊的湖水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他空洞地望着彩绘藻井,生平第一次,在那繁复华丽的纹样深处,清晰地映照出自己蜷缩的倒影——一个死死抱住朽木,妄图阻挡时代洪流的可怜虫。

寂静无声。只有几只精巧的机关蜂悬浮在讲台边缘,翅膀发出极细微的、如同沙粒滚过玉盘的“沙沙”声,那是它们内部精密算珠拨动的声音,耐心地、持续地冲刷着旧日的堤岸,流向一个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的未来。

“太傅爷爷别哭,”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小心翼翼地淌进这片死寂。四岁的霜儿不知何时凑到了他身边,踮着脚,藕荷色兜肚上的小青蛙刺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她小小的手指笨拙地挖出一大块散发着清香的透明药膏,毫不犹豫地糊在王伯安虎口那道被竹简边缘割裂、正渗着血丝的伤口上。“霜儿给你吹吹就不痛啦!”她鼓起粉嫩的脸颊,对着伤口认真地、呼呼地吹气,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带着孩童特有的纯净。

王伯安僵硬的躯体微不可察地一震,浑浊的眼珠迟缓地转动,对上霜儿那双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畏惧,只有纯粹得让他心头发烫的关切。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他干涩的鼻尖。

“杠杆原理懂吗?笨!”

另一个清脆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小嗓门紧跟着响起。泉儿不知何时也溜了过来,手里捏着一块乌黑的磁石,正对着王伯安掉落在地的素白发簪比比划划。只见他小手一引,“咻”地一下,那根象征儒雅身份的玉簪就被磁石牢牢吸住,轻巧地提了起来。泉儿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战利品”,小下巴一扬:“看!用这个,小娃娃也能提起太傅爷爷的簪子!力气不够?工具来凑!懂不懂呀?”

“工…工具来凑?”王伯安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他怔怔地看着泉儿手里那块不起眼的黑石头,又看看被轻易吸起的玉簪,脑子里一片混沌。泉儿那声脆生生的“笨”,像一根小针,精准地刺破了他最后一点强撑的体面。

“哐当!”

那根曾让无数皇子龙孙闻风丧胆、将多少双娇嫩手心打肿的沉重象牙戒尺,终于从他另一只无力的手中滑脱,重重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学堂里格外刺耳,回荡不休。

这声音,仿佛也彻底砸碎了王伯安坚守了整整七十年的、名为“唯有圣贤书”的骄傲脊梁。他挺了一辈子的腰背,第一次,真正地、无可挽回地佝偻下去。一股难以抑制的悲凉和虚脱感席卷全身,老迈的嘴角难以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牵动着雪白的长须。

“陛下…”他喉头滚动,声音沙哑破碎得如同破旧风箱,“老臣…老臣…” 后面的话语,却像被巨石堵住,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是请罪?是辩白?还是求死?连他自己也茫然了。巨大的冲击和羞耻感让他几乎窒息,只想将这张老脸深深埋进冰冷的地缝里去。

“太傅爷爷羞羞脸,这么大还掉金豆豆!”霜儿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指,轻轻刮了刮王伯安布满沟壑的脸颊,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在处理一件非常棘手的麻烦事。“痛痛飞走啦!霜儿的药药可是娘亲用‘分子提纯法’做的,可厉害啦!”她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随口蹦出的现代词汇又给了老学究一记闷棍。

王伯安茫然地重复:“分…分子提纯?”

“就是让药药里的好东西变得更多更厉害的法子!”霜儿努力解释,小手比划着,“像淘米一样,把不好的都淘掉!”她歪着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娘亲说,格物院的大人们都在学这个,以后就能做出更多好药药,让大家都不生病痛痛!”

格物院!又是格物院!王伯安心头猛地一抽。那个他嗤之以鼻、视为奇技淫巧汇聚之地的衙门!他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讲台。那几只在空中悬浮、发出沙沙声的机关蜂,翅膀上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夏紫月方才的话语再次在他脑中炸响:“算出守护这‘民贵’的治国之数!”难道…这冰冷的机关造物,竟也是“治国之术”的一部分?荒谬!可霜儿口中的“分子提纯”,泉儿演示的“磁石吸铁”…这些他闻所未闻、却又真切展现在眼前的东西,像一把把重锤,狠狠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世界观。

“陛下…老臣…”他挣扎着,试图找回一点属于帝师太傅的尊严,声音却虚弱得如同蚊蚋。他下意识地想撑地起身,手臂却酸软无力,身体只是徒劳地晃了晃。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学堂内微妙的气氛。萧景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色王袍的肩甲在穿过窗棂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锐利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瘫软在地、形容狼狈的王伯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大步流星走到夏紫月面前,微微躬身,声音低沉而清晰:“陛下,兵符伪造案,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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