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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间,那份庄重的奏疏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油黑发亮的“金贵肥”手印和涂抹痕迹,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泥土与腐殖质的独特气味。那精心书写的墨字,被这充满生命力的黑色“饭饭”衬得有些狼狈,又有些奇异的生动。

太后看着两个孙儿天真又“胡闹”的举动,再看看夏紫月那看不出情绪的脸,方才的窘迫倒是被冲淡了几分,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颗心却又被这童稚的画面熨帖得软软的。

夏紫月看着被“施肥”的奏疏,再看看两个孩子纯然无垢、只想着让“小花吃饱”的认真小脸,心头那因太后偷溜、朝务繁重而堆积的郁气,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她伸出手,没有去责备,而是用指腹轻轻揩掉泉儿鼻尖上蹭到的一点黑泥,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好,母皇知道了。母皇让北疆的小花小草,都吃饱饱。”

泉儿用力点头,小脸满是郑重:“嗯!吃饱饱,长大高!像霜儿和泉儿!”

就在这时——

“啊——!”

楼下大堂猛地爆发出几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丝竹与喝彩!紧接着是杯盘碗盏稀里哗啦的碎裂声和人群惊恐的推搡奔逃声!

“护驾!”雅间外,侍卫统领低沉而急促的厉喝穿透门板。

夏紫月眼神骤然一厉,将膝上的霜儿和怀里的泉儿迅速而轻柔地塞到太后和乳母身边,低喝:“护好太后和孩子!”她霍然起身,云岫已如离弦之箭般抢到门边,猛地掀开一线门帘。

只见楼下大堂已是一片狼藉。桌椅翻倒,杯盘碎裂,茶客们惊恐地缩在角落或夺门而逃。中央空地上,三个穿着短打、面容凶悍的汉子手持钢刀,正试图冲向戏台。而戏台上,那位风姿俊雅、怀抱琵琶的“金嗓”歌者,脸色煞白,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身旁的乐师早已吓得瘫软在地。

“抓住他!”为首的刺客目露凶光,刀尖直指台上的“金嗓”,“带走!”

侍卫们已从二楼飞身跃下,与刺客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金铁交鸣,场面瞬间凶险万分。茶楼内充斥着尖叫、怒吼和兵刃撞击的刺耳声响。

太后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搂住同样吓呆的霜儿和泉儿。乳母张氏更是抖如筛糠。

夏紫月站在门边,目光如冰刃,冷静地扫过混乱的场面。她的视线落在那被刺客重点攻击的目标——“金嗓”身上。那人看似惊慌失措,抱着琵琶连连后退,脚步踉跄,几乎要被翻倒的鼓架绊倒。然而,就在一名刺客冲破侍卫的阻拦,狞笑着伸手即将抓住他肩头的那一刻——

异变陡生!

“金嗓”眼中那层惊惶如潮水般褪去,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他抱着琵琶的手臂猛地一沉,手腕以一种刁钻的角度闪电般一抖!几道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银芒,从琵琶的某个机括中激射而出!

“噗!噗!噗!”

三声极轻微的闷响。那三个正欲扑上来的刺客身形猛地一僵,脸上的狞笑凝固,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然后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地栽倒在地!他们的咽喉处,各自多了一个细小的血点。

这兔起鹘落的变化只在呼吸之间!整个大堂瞬间死寂!连正在拼斗的侍卫和刺客都惊愕地停住了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台上那个抱着琵琶、神色已恢复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峻的“金嗓”身上。

在满堂惊愕死寂的目光中,“金嗓”从容地将琵琶置于身旁倾倒的鼓面上。他整了整方才因“惊慌”而略显凌乱的衣襟,然后,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面向夏紫月所在的雅间方向,毫不犹豫地推金山倒玉柱般,双膝重重跪倒在地!

“咚!”膝盖撞击楼板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双手高高拱起,额头深深触地,用清晰、洪亮、饱含着一种近乎狂热激动的声音,响彻整个死寂的茶楼:

“草民周子清,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洞察秋毫,泽被苍生!草民得蒙陛下天恩感召,弃暗投明,愿以此残躯,永效大楚,永忠陛下!”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雅间内,太后惊愕地张大了嘴,搂着孩子的手臂都忘了用力。乳母张氏更是彻底呆滞。连夏紫月身后的云岫,眼中也掠过一丝极深的震动。

夏紫月站在门帘之后,阴影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她看着楼下那个跪伏在地、姿态无比虔诚的身影,眸中翻涌着复杂的光芒——了然,审视,以及一丝棋局落定后的深沉锐利。

她缓缓向前一步,彻底掀开了门帘。

天光从敞开的茶楼大门涌入,恰好落在她月白色的衣袍上,腰间那条明黄的绦带,在这一刻仿佛汇聚了所有的光芒,刺目得令人不敢逼视。她居高临下,目光沉静地扫过狼藉的大堂,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终落定在跪伏的周子清身上。

整个空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周子清那声“万岁”的余音,在梁柱间隐隐回荡。

夏紫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周卿,平身。”

她微微一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雅间内那张被孩子们涂满了“金贵肥”的奏疏,那上面油亮的黑色手印,在光线下泛着朴拙而充满力量的光泽。

“你献上的‘沤肥秘术’,”她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解了北疆屯田的燃眉之急,惠及万千生民。此功,当载入工部卷册,明示天下。”

周子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额头依旧紧紧贴着地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更显赤诚:“陛下隆恩!此乃陛下仁德感召天心,方使微末之技得见天日!草民……微臣,愿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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