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殿中弥漫着血腥气与钱敏中留下的汗馊味、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迷迭引”甜腻异香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气息。群臣个个面色发白，冷汗涔涔，低垂着头颅，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自己成为女帝下一个注视的目标。承恩公府的血迹未干，钱侍郎的嚎哭犹在耳边，女帝的手段之凌厉、洞察之精准，令人胆寒！
夏紫月冰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棱，缓缓扫过阶下每一个噤若寒蝉的臣子。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厉喝更让人心惊，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
“通惠河，乃贯通南北之漕运命脉，关乎百万生民口粮，关乎北疆将士粮秣！工期延误，便是动摇国本！尔等食君之禄，不思忠君报国，反在其位尸位素餐，更有甚者，内外勾结，蠹国肥私！视朝廷法度为何物？视朕为何物？！”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只被遗落在地、沾满赤铁粉的官靴上，如同看着一个巨大的讽刺。
“自今日起，” 夏紫月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通惠河工程，由九王爷肖景容亲自督管！户部、工部、吏部，所有涉事官员，无论品阶大小，凡懈怠渎职、贪墨舞弊、勾结外邦者——” 她微微一顿，凤目中的寒光让被点名的三部官员集体打了个哆嗦，“一经查实，无论牵涉何人，官居何职，皆以谋逆论处！诛三族！”
“谋逆！诛三族！”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狠狠劈在每一个官员的心头！比任何酷刑的威胁都更令人魂飞魄散！殿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臣等谨遵圣谕！定当恪尽职守，万死不辞！” 以周文渊为首，反应过来的官员们慌忙跪倒一片，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此刻成了最有效的清醒剂和驱动力。
“退朝！”
夏紫月拂袖转身，玄色帝袍在身后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不再看阶下匍匐的群臣一眼，径直从侧门离开了紫宸殿。那决绝的背影，宣告着这场血腥朝会的终结，也昭示着通惠河工程乃至整个朝堂，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刮骨疗毒般的雷霆风暴。
肖景容按剑紧随其后，步伐沉稳，目光锐利如刀锋扫过殿中，带着无声的警告，随即消失在殿门之后。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的光线，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压力。直到帝王的威仪彻底远去，殿中跪伏的群臣才如同溺水之人获救般，长长地、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气。然而，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却如同附骨之蛆，牢牢地钉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他们互相搀扶着，踉跄起身，官袍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粘腻地贴在身上。无人交谈，只有压抑的喘息和沉重凌乱的脚步声，默默地、快速地逃离这片刚刚经历过雷霆审判的紫宸殿。
***
坤宁宫东暖阁内，熏炉里燃着清雅的苏合香，丝丝缕缕的白烟袅袅升起，试图驱散从紫宸殿带回的那股血腥与阴谋交织的阴冷气息。窗外夕阳熔金，将宫檐的琉璃瓦染上一层暖色，却透不进阁内紧绷的气氛。
夏紫月已换下沉重的朝服，着一身家常的素色锦袍，坐在临窗的紫檀榻上，眉宇间犹带着一丝未曾散尽的冷肃。肖景容坐在她对面，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眼神沉凝。周文渊肃立一旁，手中紧握着那个此刻安静下来的“嗡嗡指路盒”，脸色凝重，如同捧着一件绝世凶器。
“迷迭引……” 夏紫月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打破了一室沉寂。她的目光落在周文渊手中的木盒上，“此物稀少，非大楚所产，更非寻常商贾可得。吐蕃人将其混入赤铁粉，借通惠河工程之便传递，所图绝非仅仅扰乱工期、贪墨银两那么简单。”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洞穿迷雾的寒意，“这香气，就是他们联络的暗号，是他们钉入我大楚朝堂和命脉上的一颗毒钉！钱敏中，不过是个被推到台前、随时可弃的小卒。”
肖景容眼中厉色一闪：“皇嫂所言极是。今日霜儿一语道破钱贼身上亦有此香，更证实其同党绝不止一人。此香气息独特，附着衣物器皿经久难散，正可成为追踪其党羽的绝佳线索！”
周文渊立刻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木盒小心置于榻上的小几上，语气带着激动与敬畏：“陛下圣明！王爷明鉴！此‘指路盒’感应那铁粉与奇香中蕴含的某种奇异‘磁气’，方能精准指向。臣大胆揣测，若将此盒稍加调整，使其对这‘迷迭引’的香气更为敏锐……”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光芒已经说明了一切。
就在这时，暖阁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孩童刻意压低却依旧掩不住兴奋的叽喳声。
“哥哥快点！母皇肯定在等我们汇报‘特别任务’呢！” 是霜儿清脆的小嗓门。
“知道啦！你别拽我袖子！” 泉儿努力维持着哥哥的“稳重”，声音却同样雀跃。
守在门口的宫娥无声地打起珠帘，两个穿着精致小锦袍的身影手拉着手，像两只归巢的小雀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霜儿小脸红扑扑的，大眼睛亮晶晶，满是完成任务后的得意。泉儿努力板着小脸，但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儿臣参见母皇！参见父王！” 两个小团子像模像样地躬身行礼，奶声奶气，动作却一丝不苟。
看到一双儿女，夏紫月眉宇间的冰雪瞬间消融，染上暖意，她招手：“霜儿，泉儿，到母皇身边来。今日在殿上，霜儿的鼻子立了大功，说说，怎么发现那‘香香的’味道的？” 她刻意用了孩子能理解的词。